花椒小面

花椒小面

（上）

慧心近日身体不适，胃口也大减。于师傅看在眼里，心疼在心里。他想着，慧心从小就体弱多病，原本身体薄弱，近日又消瘦了不少。外人眼里，只道是慧心命好有福气，嫁给了巧手能做的厨子。于师傅心里却自责着，自己能迎合万千贵族和平民的胃口，唯有妻子的胃口难调。慧心心中也很抱歉，她倚在床头，含情脉脉地对于师傅说，于哥，对不起，我是没有口福的人。

慧心从小不离药，严重的时候一日多碗中药。良药苦口,每次服完药后，苦涩的药汤在慧心口中留苦生涩，在她胃里翻江倒海。

这一日，慧心躺在床上，看向旁侧窗外，秋叶在窗前旋转坠落。于师傅走了进来，看到慧心躺在床上，未有衣物盖体。于师傅忙不迭将床上的丝绸棉被铺开，服帖地盖在慧心身上。

“别着了凉，又添了病。”于师傅转身坐到榻前看着她，“快到中午了，想吃些什么，给你做。”

于师傅期待地看着慧心，希望她能有不同以往的答案。

许是从丈夫眼里看到了真诚、期待、乞求等种种情愫，慧心心中潸然，自觉就算自己食之无味，也不能驳了丈夫的一番好意。她想到丈夫这几日直呼牙疼，已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去拜访了牙医也束手无策。医生只客套地说是季节交替，风寒引起，过几日便好。丈夫因牙疼而肿胀的脸颊，她看着都觉得很是受罪。心下想到儿时在娘家时，给自己常看病的一个老中医无意间提到治牙疼的一个偏方，把花椒粒含在牙疼的地方可镇痛。慧心和丈夫提过一次，丈夫只笑笑说，辣椒我能接受，要我嚼花椒，还是饶了我吧。

慧心思忖了一番，脸瞥到一旁自顾笑了起来。于师傅见妻子难得笑得这么甜，赶忙问道：“想到什么了，这么开心？”

“不要笑了，可想到自己投口的饭菜点心了？”于师傅见妻子不回答他，小心扳正她的脸，对着她好看的杏眼柔声问道。

“有，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吃。”慧心笑着等待于师傅的回答。

“这是什么话，我求之不得呢！”于师傅也跟着妻子笑起来，“说吧，我好赶紧给你做去！”

慧心看着丈夫因为自己的“金口开言”笑得像个吃到糖的孩子，心里也荡开了花。

“我很小的时候，在外婆家吃过一种面。”慧心小心谨慎地编织着谎言，“很久很久没有吃过了，现在想起来好怀念。”

于师傅听到是面，眉眼舒展开来，他的妻子在众多食物中唯有面食会多吃几口。而他为了他的妻子，在面食领域的烹饪技术早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曾经有一位享誉世界的面点大师不远万里赶来与他切磋厨艺，那位大师颁发给于师傅的荣誉证书至今还放在他和妻子的房间里。

“你告诉我是什么样的面，需要哪些食材，我包准做得比你吃过的任何面的味道都要好！”于师傅信心满满地对慧心说。

这让慧心想起他们还没放学的孩子，每次考试之前也是这么神采奕奕地站在他俩面前，拍拍胸膛，自信地对他们说道：“爸爸妈妈，你们放心，这次考试我一定能考到100分！”

“就是普通的阳春面，清汤白水的那种。”

“就这么简单？”于师傅挠挠头，愣住了。

“就是最后盛到碗里，要在面上撒一撮花椒，热油浇香。”

“这是什么怪吃法，我去给你弄。”

于师傅心下想，平时饮食清淡的妻子，一向不碰类似辣椒和花椒这些提味的食材。转念又琢磨着：大概是因为她嘴里无味，想尝一些有刺激性的食物唤醒味蕾吧。这么想着，于师傅心中豁然。

（下）

餐桌上，一碗热腾腾的面条放在慧心面前。丈夫还系着围裙，随之又端来一份煲着老母鸡汤的砂锅。餐桌上有事先放着的竹垫，

于师傅不急不缓地将锅底烧黑的砂锅端放在竹垫上。

“先喝碗鸡汤吧！”

“不了，你忘了刚才给我盛过一碗鸡汤了？”

于师傅放下汤勺回应道：“那就吃面吧。”

他凑到妻子面前，弯下腰来，帮妻子吹了吹热气蒸腾的面，浓郁的花椒香扑进慧心鼻子里。

“你先帮我尝尝吧。”慧心把筷子挪到于师傅手边。

于师傅作势拨开面上的花椒，挑起一小拨面条准备送进嘴里。

“哎，先从上面开始尝吧！”慧心示意于师傅手中的碗，碗中最上面的花椒被油浇得开了花，油亮油亮的。

“这···不能吃吧?这只是辅料。”于师傅继续拨弄着碗里热腾腾的面条，吹了吹，“你快趁热吃面吧！你别说，用慢火煲出来的老母鸡汤做阳春面的汤底，最后再用一撮花椒提味，再加上我的手艺，这味道，真的绝了····你趁热吃吧！”

于师傅将面碗端回妻子面前。

慧心瞧着他那因为牙痛，鼓鼓囊囊的脸颊，说“你帮我把花椒尝尝吧，我想知道花椒涩不涩。”

“涩，肯定涩，咱不吃这花椒，吃面喝汤就好。”

于师傅与妻子盘旋着，心下想着自己牙疼，不宜接触花椒这类东西。

“就尝一粒可好？”慧心眨巴着眼睛，企盼着于师傅松口答应。“我想你先帮我尝尝，你要是不先帮我吃一粒，这碗面我就随便处理了。”

慧心假装生气垂眸，于师傅心中不忍。想想妻子难得主动要求自己做一碗面给她吃，不能怠慢，自己也最怕她不高兴的样子。

“我给你尝尝。”于师傅又端起面碗，微微皱了皱眉，转瞬神情恢复自然。他用筷子拣起藏在面条里的几粒花椒，将其逗笼排列在两根筷子间的缝隙中，一股脑儿顺进了嘴里，然后，艰难地用牙齿嚼了嚼。口腔内，花椒恰巧游移到疼痛的地方，如人踩到地雷般。麻涩感在舌头上延展开来，加上难以言说的牙疼，于师傅的五官因为难受纠结在了一起。

慧心赶忙接过于师傅手里的碗筷，“我给你倒杯凉白开去。”

于师傅嘴里的口水溢出嘴角，一屁股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捂着因疼痛而扭曲的脸颊。

“都怪我，快喝水。”慧心将倒来的凉白开递到丈夫嘴边，丈夫一口气喝了光。

“好多了。”片刻，于师傅喘着气，对慧心说，“这下舒服多了。”

“舌头还在发麻吗？”“只是想让你试试能不能缓解牙疼的······”

慧心喃喃嘀咕着。

“好像是缓解了。”于师傅起身又去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大口大口地喝着。然后，他再回到餐桌前，恢复像刚才将刚出锅的面条端上桌的样子，声情并茂地对妻子说：“你先喝碗热鸡汤吧，我重新给你做碗面。”

紧接着，于师傅将筷子和一只干净的空碗放在妻子面前，端走那碗已经放凉涨烂的面条。

不一会儿，只听厨房里面有打开炉灶的声音。而一碗没有放花椒的，香气扑鼻的阳春面仿佛已在餐桌前妻子慧心的胃里。

外面的秋叶孤寂地旋转着自己的身姿，秋意渐浓，慧心似乎想到了什么，起身关好窗户，静静等着丈夫做好温热可口的食物，与自己一起同食。

写于二0一六年十月十二日

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