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故事

祖母给我讲过的故事数也数不清，但最令我难忘的是那些动物、植物们成精的故事。

我是在陕西的农村长大的，自打母亲生了我妹妹，我就开始跟着祖母睡一个房间，一住就是五六年，直到她生病过世。

那时候，电视机还没有在农村普及，晚上也没有什么消遣娱乐。村里也没有安装路灯，一片漆黑，我们小孩子早早就被打发睡觉了。每晚睡觉前，我都会央求祖母给我讲故事。而祖母也乐此不疲，每晚都会给我讲不同的故事。

祖母很老了。她的脸上有许多皱纹，她的头发很白，她大字不识一个，但她总是有很多很多的故事讲给我听。小时候我总是很疑惑：祖母患有眼疾，平常很少出门，她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故事呢？心中就对祖母生出无比的敬佩来。现在想来，祖母虽然不识字，但她记忆力好。

记忆中，祖母会教我一些农村传下的“口谱”，如“咪咪猫，上高窑，把你妹子给我哥……”和“半崖一个椿嘟嘟，摇起呼噜噜”之类的，但我总是央求祖母讲我喜欢听的故事，这时候，祖母会清一下嗓子，总是以一句“故事故事，装了一肚子”作为开头，娓娓道来。只要听到这句，我的耳朵立马就会竖起来，好故事就要开场了。

祖母总是很神秘地告诉我一个朴素的、然而在当时足以令我大惊失色的常识，那就是所有的动物，只要活得太久了就会修炼成精的。比如：公鸡精、蛤蟆精、蜈蚣精，蛇精，还有臭名昭著的、修炼最成功的狐狸精。不仅仅是动物可以成精，草木灵石皆可成精。动物修炼称为妖，植物修炼称为怪！比如树怪、石怪。除此之外，那些家用的物件用得太久也会成精，比如扫帚精、烧火棍儿精。

在祖母的故事里，这些东西要么是因为活得太久，要么就是用的时间太长，反正都会修炼成精的。它们会在晚上化成人形。在祖母的故事里，无一例外，它们都会化成妖艳风情的美女，每每到了晚上，就会来到这户人家的书生或者秀才，总之都是读书人的房间里。而且还会带来很多美味的吃食，然后和这个读书人吟诗作赋，谈天说地，到了鸡叫时就匆匆离开。这个读书人就会日渐消瘦，直至卧床不起。这时，总是会有道士、出家人、或者德高望重的老人出场，告诉读书人是遇到精怪缠身了，然后教一个方法，等夜里美女再来的时候留个心眼，穿一根长长的红线偷偷系在她衣服上，带来的美食也悄悄留一些。果然，第二天早上，顺着那跟红线寻找，就会发现昨夜的美女已经现了原形，或是绑在家里的公鸡上，或是门口的树上，又或是灶下烧火棍上，而那些吃食，全都是瓦片夹杂着各种虫子。

这些精怪的故事，祖母讲得煞有介事，我听得津津有味，信以为真。这些故事既让我感到恐惧，又让我感到兴奋。越听越怕，越怕越想听。

我问祖母，为什么这些精怪总是要找读书人啊？祖母说，因为读书人很勤奋啊，每晚都会秉烛夜读，而那些农夫，辛苦劳作一天，早就呼呼大睡了，精怪哪有机会去迷惑他去吸他的阳气啊。

祖母的故事里，那些专心修炼的狐狸精，很多还知道努力向善。说是有位老者曾经半夜经过一座坟地，听到墓中传来鞭打声，还有说话声传来：“你不读书识字，不能明事理，将来什么坏事做不出。等到触犯天律，后悔就来不及了。”老者觉得奇怪，深更半夜，荒郊野地里，谁在教育子弟啊！仔细再听，原来是狐狸精在训子呢。

祖母告诉我，那些动物植物要成精也是不容易的，要修炼很长的时间才能化成人形。当然，要化成漂亮的美女修炼时间更长。祖母说，你看，咱们也是修炼了很久很久，这辈子才变成了人，所以一定要好好做人啊！小小的我似懂非懂，使劲点点头。

躺在祖母身边，她常常慈爱地抚摸着我的手说：“我碎女子最聪明伶俐，有智心，长大了要当个先生。”在我老家，“先生”就是老师的意思，也是农村人眼里最高尚的职业。乡村的教书“先生”可是倍受尊敬的人。直到长大读初中后，我才意识到，祖母这些话里的含义，祖母心里一直对我有个高企的愿望，可惜她过世的早，没有看到她希望的这一幕。

祖母让我变成了一个喜欢用耳朵阅读的人，一个爱听故事的人。她去世后，很长时间我都没有办法适应，再也没有人给我讲故事了……

后来，我不断地把从祖母那里听到的故事转述给弟弟妹妹、还有别的孩子听，也转述给大人听。讲述时，记不清楚的地方我就开始自己编，现在想起来，这可能也算是我最初的创作吧。

祖母的故事大多都是这种妖怪传说，但是结局总是好人战胜了妖魔鬼怪，正义惩治了邪恶，总是我想要听到的美好的结局。也正是这些美好，温暖了我整个的童年时光。

作者冰蓝近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