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来说,《文化苦旅》就是这个外出的浪子。它“出门旅世”的时间更长,带给我的麻烦难以计数。
所有麻烦,都来自于它的极度畅销。它不小心成了当时罕见的一个文化热点,而它又不具备任何权力背景,因而立即转化成媒体的攻击焦点。当时国内的多数媒体,还不清楚诬陷和诽谤是刑事犯罪,因此都围绕着它,连年倾泄,恶语滔滔。
其实在公共场合出现的它,多数不是真身。因为已有统计,此书盗版的数量至少是正版的十八倍。也就是说,十八个假身之中才可能混进一个真身。但是即便这样也不放过,那么多报刊一直在伪造它的种种“错误”,顺便把我也一起伪造,一起做假。我曾撰文笑问南方一家著名周报的社长:“贵报二十余年锲而不舍地编造我的生平,篇幅如此惊人,今天请你告诉我,哪一句是真的?一句,只要一句。”
这些传媒自恃权势,当然不屑回答。结果,一年年下来,即便是我的朋友们,也都捧着我的盗版书,信着我的假生平,听着我的假传闻,却又宽容了我。我自己连解释一句,都觉得不好意思了。想来想去,都是《文化苦旅》惹的祸。因此,我一直想切割与它的关系,不管在什么场合,都不会提到它。
它,成了一具无主的稻草人,成了一个废弃的箭靶子,破破烂烂地歪斜在田野间,连乌鸦、田鼠都不愿看它一眼。国内曾经举办过多次涵盖几十年的散文评选,入选的书籍非常之多,它都不在。有读者对此有点疑问,我说,当然不会在。
这情景,与笔记中那位浪子之殒,颇有点像。
但是,隐隐约约听到,屋外有一些奇怪的声响,似乎与浪子有关。难道浪子还有什么动静?我不敢开门,只能“窥之门缝”。
这一窥,不无惊讶。
上海读者投票评选三十年来影响最大的一本文学书,是它;
有关部门统计历年来中国家长邮寄给留学子女最多的一本书,是它;
全国文学书籍十年排行榜前列,有它;
全球华文书籍十年排行榜前列,有它;
连读者数量不大的台湾,也在庆祝它发行达几十万册;
连万里之外的学者,也在当地华文报纸上连续反驳大陆文人对它的糟蹋;
……
看来,浪子未死,气场未绝。就像笔记中那个浪子,“一路伤痕斑斑,而身心犹健”。
我离开门缝,许久无语。委屈你了,孩子!
当东方出版中心根据我的要求,把印了二十多年的老版子进行报废处理后送到我的办公室,我就像看到了一位疲惫不堪、浑身黑腻的回家苦儿,不禁有点鼻酸。
错怪你了,孩子!
那么,接下来,“烧水为沐,煮米为食,裁布为衣,整榻为憩”,就是我要张罗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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