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膛、柴草和火苗

作者: 海的耳朵养小鱼 | 来源:发表于2021-04-18 00:53 被阅读0次
    乡间烧火做饭

      我的祖籍在青岛的一个临海小镇上, 6年级暑假前我绝大部分记忆都跟这个小镇发生关联,儿时在农村最喜欢做的家务就是烧火做饭。

      从拿柴草开始,烧火做饭就有了厚重而莫名的仪式感。那些自家种植收获的五谷余留给人间最后的遗产,被作为带着香气的馈赠而积成草垛,草垛积蓄在乡间的能量似乎又藏着什么秘密。

      记得一次拿柴草时忽然冒出一条大灰蛇,惊慌间被我爸用单手擒拿住,三下五除二制成了蛇汤,滋味非常鲜美,印象极为深刻。所以,小时每次拿柴草总有一丝紧张和激动。

      拿上柴草,大人已添水布置饭菜入锅,作为烧火人于是坐定,像唱一出柳腔大戏。引火入灶,先用点火具擦出火苗:呲啦~ 引燃手中柴草,噼噼啪啪间柴草便开始诉说他们一生的故事。

    熊熊燃烧的柴草

      这时,我会打一个从头到脚大大的寒颤,霎时,火苗照亮了脸, 那小小的身躯,对于寒冷和光热是无比敏感的,加上周围柴草的味道、混合烟尘味道的催化作用, 家的感觉便彻底开始弥漫在这微妙空间里。

      当拉开呼哒呼哒的风箱,配上从小到大越来越强壮的火舌,卷起尘埃,透过锅台中被熏黑的原是白瓷砖的台口,身体一切的毛孔便被光热所激活、打开。

      这时,光透过花纹玻璃窗照射下来,每一粒灰尘,都在阳光和火光下闪烁、跳跃、聆听这温暖神圣的仪式,每一粒尘埃似乎都在诠释着“家”的涵义。

      春天烧柴,多用草秸,麦秸引火后,开始用玉米秸;夏天则可用花生秸、豆秸以及细柴等;秋冬烧火,则多用大柴,火力稳定且持久,余热不息;

    灶台里的烤地瓜

      最美莫过于在柴草中扔上一两头大蒜、一两个红薯土豆或还没晒干晒透的花生了。趁饭熟前拿出来,那时柴草香气已进入食物的每一寸肌理中,无论是金黄的蒜瓣、金红流油的红薯、焦黄软糯的玉米、芋头或香甜甘美的花生都有无限美好。 土地的味道不过如此,权当是饭前的开胃“小菜”。

      随着燃烧的进行,锅沿开始冒出水汽和热滴,锅中是锅碗瓢盆中盛放的白馒头或金黄玉米饼、红黄瓤的地瓜、金黄的南瓜、香喷喷的白米粥混合着小米粥的香气,加上四时扁豆芸豆、青萝卜、大白菜、青椒、茄子、小葱、豆腐等,再配上鲜肉、鲅鱼、黄花、柴鸡或鸡鸭蛋等,在各味调料的配合中,一切农家仰承的天地滋味便在其中。水咕嘟咕嘟、蒸汽滋啦滋啦、柴火噼啪噼啪,配上电视的声音和灶台里的光热,是极其安抚心灵的白噪音。

    尺寸灶台间,人从世间采集的果菜肉蛋奶,代表着过去自然和时间,是过去的叙述;而柴草燃烧在当下就结束,爆发出当时当地眼下的所有能量,是当下的叙述;人又用当下燃烧的光热与自己一部分当下的时间拿来一齐点燃来烹煮锅中的过去,并吸收过去的营养进入未来的酸甜苦辣。

    所以,人本身就是一条流动的叙述线。因为人勾连过去当下,汲取食物营养跑进未来。完成了从过去,现在到未来的乡土叙述。这么看,烧火做饭便又具有一种格外庄重的仪式感了。

    多少人的人生和时间在此间灶台前流转逝去:从儿时到少年,从青年到壮年,从中年再到老年。不知苏轼是否当年也在锅台食物柴草间收获了人生真谛,完成了“休对故人思故国”到“且将新火试新茶”的人生转变呢?

    灶台上各色食物准备下锅

      火上的是食物,  从生到熟,从冷到热,是人与物之间的关系,也是人与自然的关系;

      火中的是能量和尘埃,从枯到死,这种死亡却又与释放能量有关系,是从有形到尘埃,生与死的关系;

      取柴、点燃、烧火、做饭的是人,是烹煮和烹饪的发起人,是串联整个流程的导演,从一到多,担负为众人饱腹的工作,是人与他人的关系;

      三组关系,从古至今。

      烧火做饭工作完成,锅盖打开,篦下是蒸腾的水汽,弥漫着各种饭香的锅中水,蒸腾了自己,也收获了所有事物的香气于一身;厨房空间因为水汽立刻就生动起来:开窗、通风透气,这时前后屋邻居就会来上一句:“哎?恁又zou熟饭啦?”,  答上一句:“dei!来家吃点儿?”于是完成了烧火的人际交往仪式。

      火力渐熄,食物出锅,盖上锅盖锅头,移走柴草,做饭中的热量烘暖了联通的土炕以备端盘上炕吃饭,炕头留置被褥烘暖,被褥下放上一两瓶果汁饮料和水果。

    “热炕头”对于农业文明基因的乡土中国,仍然有着巨大的诱惑和深厚的文明在童年时期的情结。留下锅底水以备饭后刷洗餐具,同时剩余部分泡脚洗脸,每一个程序都勾连住其他环节。

    农村家家户户的龙纹陶瓷大水瓮

      农村的锅是大型的敞口黑厚大铁锅,做饭带着寸劲儿,有一种接近生活本真的美感。大铁锅旁往往是各家各户的大型龙纹黑黄瓷釉水缸,灶台下的锅台洞里放着煤钩、长煤夹、小铁铲几种基本火具,风箱上放置着点火的火机或者火柴等,灶下一般不放置柴草,以免火患,炉台中是厚厚的柴草灰,水、火、木、土、金五种元素在厨房各自承担着有序的使命。这么看,烧火做饭竟然是一套完备而又自然神圣美妙的仪式,难怪灶台要祭灶王爷。

      费孝通在《乡土中国》叙述中国的差序格局中,对于农村乡土社会的涟漪式和蛛网状的社会关系予以了敏锐说明,我想,在我的老家也同样适用。但是这种格局又是脆弱的,它要首先依赖于经济基础和产业才能存在,一旦这种产业格局改变,那么随之而生存的农村社会关系便会毫不犹豫地被消解。

      当工业化时代将家庭变成了独门独院的别墅、大平层、封闭式小区之时,我们与乡土灶台间便自然形成了看不见的隔膜。回也回不去,只好遥望,那是包裹人情乡土淳朴世俗的时光与我们整个时代生活方式的一种告别。

      无论是鲁迅笔下的百草园,还是木心笔下流淌着热气的豆浆摊,无论是普鲁斯特的小玛德莱娜点心,还是莫言笔下的饺子,空间+温度+食物,永远是人绕不开的乡愁,更何况这乡愁关于我们的童年一去不复返呢…… 

     

    作者: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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