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夏

作者: 北纬27度雨 | 来源:发表于2018-02-18 13:07 被阅读0次
    伴夏

    ​ [ 伴 夏]文/北纬27度雨

    这个故事趋近一个童话。但本身又不是单纯的童话。因为没有一种童话,能比生活本身所创造的更美丽。它更多的是在探讨感情深处的伤疤,而治愈这些伤疤需要的是勇气和真诚。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是在七月。在旅途中完成。从南宁到昆明,漫长的夜行列车。天色微微泛白,火车停靠一个名叫平果的小站。远方的山脉像石钟乳一样堆砌起来,天空在起伏的山岭间呈现出大片紫蓝,是天快要亮起来的颜色。站台上有当地做生意的小贩,伴随下车人流的加大,小站依稀成了一个繁华喧闹的早市。走下火车,站在站台想要呼吸早晨新鲜的空气。可进入体内的却是火车炙热的塑胶味合着一股淡淡的早餐车的味道。透过锈迹斑驳的栏杆,可以看到站厅顶上大大的平果站。南昆线,平果。这是一座美丽山脉合成的秀美县城。山间空旷的田野种满大片甘蔗,油油的一片,蔓延至山脚。那是一个人的旅行,枯燥乏味,没有食欲。总觉得喉咙很干燥,无论喝多少水都不会有作用。那年夏天,我去了很多地方,想从心底去纪念那一次旅行。伴夏。这是一个我挺喜欢的名字。但不知道是我陪伴着夏天,还是夏天陪伴着我。依稀记得,那是经常出现在脑海中的镜头,炎热的夏天午后,我躺在竹凉席上,妈妈坐在一旁拿着一把粽叶编制而成的扇子,不停地扇动,而我睡得深沉。 ————序言

    一座神秘的山谷

    凌晨5点,她拧开台灯。在空出的枕头下取出一张看起来保存许久的被折叠过的纸,是一张素描。几近与世隔绝的高山村落,秀丽静谧的地形陷落于幽深连绵山脉。一条拐弯的奔腾的大河把村落包裹起来。依附山势而建筑的木结构房屋,层层叠叠。起伏梯田,空旷田野。山间盛开颜色绚丽的杜鹃花绵延无尽,映衬着天边天际峰峦叠嶂。天明以后,她将被送到这里去。她近日去世的母亲的故乡。

    这里有一个古老而美丽的传说。相传在洪荒时代,这里曾经是一片汪洋大海。洪水退却,便逐渐开始有了人烟,但最严重的困难是缺乏燃料。有一对心地善良的苗族夫妇四处奔走,想为大家寻找到一种燃料。最后他们找到了一个山洞,岂料他们进洞之后再也没能出来,人们四处寻找,当找到这个洞时发现这里已经被填满了,人们用锄头挖就挖出了煤。大家这才明白,原来是这对好心的夫妇变成了煤。这对夫妻的高尚行为不仅感动了人间,也感动了天上的看花仙女,她撒下杜鹃花来,以纪念和告慰这对夫妇,让杜鹃花陪他们长眠。

    而故事与杜鹃花的传说是没有关系的。

    有一座被秘密钟爱着的午后小镇,斜倚在北布达拉雪山南麓下。落英缤纷后,就是满满的绿荫;感受到凉意时,总是层层叠叠的枫红,迷乱了双眼;渐渐地,再交付皑皑白雪,如同梦境。但有一种季节,独立在这一切之外。那是不曾被带出这座小镇的传说。一个旅人间口耳相传的秘密。

    当春天开始暧昧,夏天不再沉默,而空中的新月是日暮的一抹浅浅的微笑。长者就会知道,专属午后小镇的天光已经来了。恕求不得,需要的只是等待。等待那个能开启所有可能性,也能终结一切等待的时刻。

    夏天今年满6岁,被他妈妈送到他舅舅家里。每一位亲人都不约而同的抚摸着夏天那柔软可爱的小脑袋,可他却十分厌恶别人摸自己的脑袋,气愤地对在场所有人说,“你们又不是没有脑袋,为什么偏要摸我的?”在场人一阵哄笑,夏天没有理会他们,打开门径直走到外面的雪地里。

    这年的雪如同往常般细密绵厚,雪后的空气很纯净,新月在日没前已悬在空中。有两对来自不同方向的脚印,停了下来,直到有人打破静谧。然后他们才看见彼此。

    还不是恋人的两个孩子,注视着对方因寒冷而泛红的脸颊。女孩看着漂浮在空气中的雪花,似乎都争先恐后地想停留在男孩肩头安身立命。男孩只是觉得恋人中的声音,都被吸进女孩双眼的那潭清澈的湖水里。

    “你叫什么名字?”男孩问女孩,女孩站起身将手套上的雪花拍干净,然后浅浅地说,“我叫春天,你呢?”男孩望着女孩,许久才回答说,“我叫夏天。”

    一个叫夏天,一个叫春天。

    他们在雪地里玩耍,做游戏。

    夏天带春天去到小镇外河畔的小木屋里,两个孩子靠在彼此的肩上沉沉睡去。后来大人们找到他们,他们被各自带回自己的家。朦胧中,他们在高烧的作用下开始间歇性发起梦来。他们在各自的枕头上想起了彼此。

    之后……女孩真的长成了春天,妩媚动人而又天真烂漫的春天。男孩真的长成了夏天,聪明帅气而又阳光明媚的夏天。而彼此依存的第五个季节也随之生成。

    七月的夏日午后。春天醒来,从铺着凉席的小木床上起身,推开木门,走向庭院。阳光在院子里涣散成白茫茫平原,午后炎热空气。栀子花累累满树,散发出浓烈香气如同发酵。

    夏天早就来到春天家的庭院荷塘边等待着,池塘里全是青蛙的叫声。他无聊地朝水池中扔着石子,以打发掉等待的时间。春天穿一身粉色的碎花长裙,脚上一双红色的布鞋,一头飘逸的长发散乱的披在肩头。她看见坐在荷塘边的夏天,然后轻轻地对他说,“你来啦。”他们约好晚上去小镇寺庙广场放烟火。这是他们许久前的约定。春天把夏天拉到自己的房间,展示给夏天看她绣了很久的十字绣。上面是两个可爱的娃娃。春天轻轻地笑着,“他们一个是春天,一个是夏天。”夏天很安静的看着春天,然后淡淡的说,“我很喜欢在你心里的那种感觉。”春天只是笑笑。

    然而,夏天是准备在这天告诉春天一个关于自己的秘密。在去小镇的路上,夏天骑着自行车,春天坐在夏天的身后。细碎的阳光从浓郁的树叶罅隙渗透而下,打在路上,一地斑驳。去到小镇天刚好黑了下来。

    火树银花的仙女棒,夏天的脸贴得很近,他想感受一下它的温度。而春天却将他的脸扳开,然后对他说,“靠得太近是会受伤的。”夏天看着春天,“不是那个问题啦,是这里。”夏天指着自己的脑袋,然后继续说,“我的身体里住了一只虫,会吃掉时间。”“会吃掉时间,然后呢?”春天疑惑着。“所以常常觉得夏天的时间不够。有时候你以为夏天还没来,有时候又冷得让你以为夏天已经走了。”

    对于夏天的这番话,春天很是不解,她的双眼却依然很倔强。看着一直陪伴在身边的夏天,却怀疑那不过是迷惑人的倒影。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命定的未来。

    烟花绽放,却瞬间消逝,不见踪迹。美好的东西总是很短暂。

    夏天在回去的车上睡了一觉,醒来时分,看见春天那双如同黑夜天空般深邃的眼睛,然后缓缓地对她说,“我梦见你梦见了我。”

    春天的确无法看透夏天的内心容量,她感觉那里隐藏的黑暗深沉难辨。有时候她会觉得夏天像一位哲人,会说出让人难以理解,却又高深的话语。有时候夏天看起来却只是一个还未成熟的少年,会任性的掉眼泪。而夏天的身体里则住着会吃掉时间的虫。他知道,他和春天只是重逢,共同确认那些他们还没弄清的事。

    这一切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探索的课题,而春天正是他命定的课题,他早就在等待她。只是需要时间把相处的生活琐事,固定在三度空间里,最后让记忆成型。他尽可能对春天微笑,于他而言,真正的快乐,就是掩饰自己的悲伤对春天保持微笑。

    这是流传古镇多年的传说。传说,一个人的出生,天空就会多出一颗星星。无论,你在何方它也会跟随你的左右。当属于自己的守护星,变成红色,表示爱情即将来临。如果变成灰色,那就表示你即将会变成一颗流星,消失在人间。

    夏天抬头看着属于自己的那颗守护星,颜色正在逐渐变淡。那是一种趋向于燃烧成灰烬的颜色。他终于知道,夏天终究会结束。

    春天在这个内心汹涌却说不出一句话的夜晚,徒然感觉到成长。她已是成人,成为和夏天一样拥有内心历史的成年人。她将和他一样,如大海一般波澜不惊隐藏波涛起伏,并因为秘密和创痛闪烁出无尽的暗与美。

    宿命书上显示春天此刻的心情是:不安。批语是,各自盛开,同时存在。隐喻是,用新月偷听没有说出口的故事,找确定的人证明不确定的事,不在时刻表上的会准时出现,没有答案的回应,会永远失去。春天心里突然有种奇怪的想法,“人应该只会听到,自己想听见的吧。”

    这是一个到处撒满明晃晃阳光的夏天。而就在这天,像是要印证彼此的关系,他们搭上了一班没有在时刻表上的奇妙巴士,包含着无数恋人秘密与故事的风由窗外流泻而入。那些关于爱的各种可能,如同带领他们闯进梦境的森林。巴士从山底盘到山顶。仓促一个拐弯,开上一条豁亮路途。眼前展现一个巨大空旷的水库,水量充足,湖面碧蓝清澈,风平浪静,映衬周围绵延起伏的翠绿山峦。飘带般延伸到远方的白色公路。幽深隐藏,而又坦然自处。被无心遗失在此地,又仿佛存在于时间的边界从未变迁。

    夏天听到一个微弱的呼吸的声音,是湖泊、山峦、树林、天空、道路、空气、阳光共同发出的。他轻轻闭上双眼,静静聆听。春天问他,“你听见了什么?”夏天饶有兴趣地回答,“你想听见什么?”春天笑着说,“被听见的秘密就不是秘密了呀。”夏天平复心情,降低语速,“听到了秘密之后的想法,就是新的秘密。”春天问,“我们为什么要有这么多的秘密呢?”夏天没有回答,嘴角一抹浅浅的笑容。

    他们在下山途中迎接到黑夜的来临,并在山谷中停留很久,凝望连绵起伏的山脊群落和山下散落的村庄。一种只有在高山之上才能感受到的,自然的美和宇宙浑然一体的完整性笼罩天地。肃穆,有序,充满生机。层层叠叠木楼灯火闪耀,和天山繁星遥相呼应,山涧流水淙淙,风吹过稻田秧苗起伏,狗吠,昆虫鸣叫,孩子哭泣,有人哼着歌谣。天地万物在一种完美的秩序中展现它们的流程。他们长时间凝望和倾听这一切,感觉身心溶解,获得巨大的安宁和欢愉。突然春天对夏天说,“我的生命因为你的出现,焕发出前所未有的激情和能量,你能体会得到吗?”“我很软弱,春天。”夏天看着春天的眼睛,“在情感的部分,我觉得自己幼稚,匮乏,有无法知觉和克服的缺陷。只想占有你生命的所有,是我太过自私了吧。”

    “我不会怪你。”春天对夏天起誓,“我发誓会用全身的气力去爱你,不管你是何种形体,直到永远。”

    在深刻的感情里面总是有太多的愧疚在里面,夏天对于春天也是如此。想给予的太多,但深知有些东西是不受自己控制的。比如宿命,比如不可预知的未来。但是,与宿命里有暗合或者相连的载体,最终都会到来。所有的一切都等在那里,然则时间是有限度的,只是为了迎接彼此的到来做了充分的准备。夏天不以为然。依旧同宿命作着抗争。

    “那是木星吧。”夏天用手指着天空。夏季天空中最为明亮的一颗星辰,在深黑色天空中散发出熠熠光芒,这样饱满,硕大,闪耀。如同一个祈祷。

    春天对夏天说,“不要害怕,不要退缩。要相信它会有它的结果。”顺应天然的规律,跟随宇宙的节奏。碎裂自我,把它交付给命运的秩序。这是他们在这座深谷获得的唯一启示。

    那样的弦月要出现的时候没有预感,只有一个老者察觉到了,知道注定要流转反覆的,不能被改变。所有的答案都有自己的时间。他们在这个夏天的末尾获得各自家人的批准,同意他们拉萨的旅行。旅途很漫长,要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穿越茫茫旷野,越过雪山和冷寂的无人区。

    列车在雪域高原驰行。偶尔可以看到几只掉队的藏羚羊。这是生命最本真的启示。突然夏天问春天,“你觉得我们有选择吗?”“我不知道,你呢?”春天很安静回答,然后怔怔地望着夏天,期待着他的答案。“没有答案的回应,会永远失去。”夏天终于说出口。“再等等让我想想好吗?”“好像来不及了,虫快把夏天吃掉了。”夏天说得很平静。“但是,我会一直陪着你呀。”“时间在一点点流逝,我不能陪你走到最后。”旁人都向他们投来奇怪的目光,别人都很好奇这两个年轻情侣的这段怪异的对话。可他们并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在乎彼此心与心的交流,这是他们多年形成的默契,外人无法懂得。然而时限到来的突兀感,永远超乎他们的想象。春天的不确定,挤压了夏天的时间。夏天捂着自己的脑袋,疼得满头都是汗水。金色的阳光暴烈有力,铺满春天整张线条分明艳丽郑重的面容。这是她喜欢的一座寺庙,一直想来到这里,今日愿望得以实现。低矮精巧的回廊布满小龛壁,摆满各种银制品和陶瓷佛像。她脱掉鞋,赤足走近高旷的殿宇。古老的壁画剥落破损但丝毫无损它的美。天花板有花卉图案的优雅装饰。一座佛像在鲜花烛火的供奉之中,微微含笑。

    春天让夏天在殿外的廊柱边等她。她独自跪在那里,双手合十,以恭敬的姿势跪拜,沉默整整一个下午。时间终究强盛于一切言语。死亡讯息,不管来或者不来,不能犹犹豫豫,佛说过,人之等待只是为了让自己安静有力。恋爱往往是一种自我修行。等她出来的时候,夏天问她,“你是在祈求它的庇佑吗?”春天却说,“只是对它表达尊敬。”可是夏天哪里知道,春天祈求的却是希望夏天能够延长,祈求上苍能赐予她一枚神药,用以杀死夏天体内那条吸取时间的虫。

    他们在拉萨住上好些时日。看天空飘过大朵纯白的云,神秘而湛蓝的高原湖泊,蔓延无际的雪山。他们的那些情话,都被刻在了雪域高原的风里。成了这里的传说。

    在返回的列车上,夏天开始生病。春天紧紧的抱着他,能清晰感觉得到夏天身体不自觉的颤抖。她的内心却如同一面明镜般的湖水,存在于身体深处。

    在车窗玻璃里看见自己的脸,像花朵一样璀璨绽放的面容,是青春美丽的却又充满着力量。在这段关系里,她希望得到的最终是什么?是欢愉,还是超越。是反省,还是领悟。这个男子的出现是命运安排给她的一次意味深长的路途,一边是断崖绝壁,一边是海市蜃楼。

    她突然想到6岁那年,自己的母亲背叛了父亲,与情人殉情。从那时起,她就被送到了自己母亲的故乡,却不料在那里遇到了夏天。然后就是宿命的开始。

    天与地的模糊交界处,春天听见了,穿越这些年月。从那天而来的钟声。她看见了,那个清晨的雪地里的两个孩子。她看见了,那个下午在晃动的车厢中沉沉睡去的春天和夏天。她看见了,那个晚上在仙女棒映照下迟疑的两只影子。她看见了,那个在雪域高原上倾述爱情的两个少男少女。然而她,却再也看不见原本在面前的夏天。她开始想念着他。如同一双手在胸口里无从捉摸地搓揉着,从上而下,从左至右,从内到外。有时心脏会被抓紧,阵阵生疼。有时又只是怀着淡淡怅然,如同包裹被折断和碎裂之后的隐痛,故作镇定。

    回忆像河流深不可测,无声远行。她就站在岸边,无所作为,随波逐流。她从未这般清楚分明地感受到感情的成形,看到它逐渐凝聚成一枚孤立而集中的内核,嵌入血肉。与之形影不离,与之呼吸存亡,与之早起落夜。

    在夏天入土前的那一刻,春天跪在地上,试图说话,酝酿再三,呼气觉得粗重,却什么都说不出。渐渐地,就只有满脸的眼泪倾流,无法自制。佛说得对,人之等待只是为了让自己安静有力。恋爱往往是一种自我修行。但春天必须做出回应。这种失去,终究无法承受。她选择去夏天最爱去的高山湖泊。

    曾经有一种季节,春夏相依。但当夏天离开了春天,也让第五个季节变成了传统。许多年后的许多年里,春天仍然会不时面对着,夏天被吃掉的证据。她会无来由地时而啜泣,时而放声大哭。她终于知道,自己的迷惑成了那只吃掉夏天的虫。她和那只虫,陪伴着夏天。这是夏天被吃掉的证据。或许,是夏天逃离了春天。或许,现在轮到春天在等待夏天。

    春天在冰冷的湖水中缓慢下沉,她还隐约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耳边的咕嘟咕嘟的水声,以及脑袋里轰鸣着流水沉闷的振动。窒息。昏沉。意识稍纵即逝。这是她的选择,如同当年她的母亲一样。选择了这种对于爱的固执,信任,决绝和任性的方式。长眠黑暗冰冷深邃的高山冰雪湖泊里。

    “你现在在哪里呢?在月光下,在荒原,在教室里,在餐厅,还是在天空中。”

    “我可以跨越时间的限界来寻你,找到你,和你一辈子不再分离。”

    “你想起来了吗?我们都很喜欢现在这个时候,不冷,不热,凉凉的。只是,我们现在是在谁的梦里呢?”

    春天 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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