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

二丫

一

二丫是村里最好看的姑娘，这点她一直知道。

二丫一直喜欢着郭老师，这点郭老师并不知道。

郭老师是从山外来的，两年前第一天到村里的时候，第一个见到的就是二丫。那个时候她才十三岁，带着弟弟在河里捞鱼，就看到一个年轻的男人沿着河边的小路走了过来。二丫还记得那天郭老师穿的是红色的格子衬衫，脸白白的，看到她的时候，温柔的笑。

二

“郭老师，你会不会走啊。”

年轻的男人从办公桌前抬起头，有些莫名地看着二丫。说是抬起头，不如说是从桌上一堆杂物中钻出来----他也有着寻常男人的邋遢，二丫曾经去过郭老师的屋子，其实他的东西并不多，却把屋子的角角落落都堆满了。把二丫看得不由抿嘴笑，“老师你都不收拾屋子啊”。郭平听了这句话，不由得有些赧然。也不能怪他，整个村子的娃都要他来管，除了教课，还得给他们做午饭晚饭。原本他来的时候，只是一腔热血，他是个孤儿，好不容易读书奋斗出了头，准备结婚生娃过安稳日子，女朋友却跟人跑了。一怒之下就找了个大山一头扎了进去，可这一扎，就再也舍不得离了这些孩子了。后来他想，这样也好，反正无牵无挂，远离尔虞我诈的大都市，在大山里陪着这些孩子，倒也是安稳祥和的日子。二丫看老师有些尴尬，知道说错了话，吐了吐舌头忙不迭说“没事没事，老师我帮你收拾”，却被拉出了门外，门里传来郭老师的声音“哪能让你个小孩帮我干活，等我收拾好了你再进来。”

“我不走”

郭平的声音把二丫从回忆里拉了出来，他笑着问，“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二丫看着老师干净的笑，一时有些慌神。低着头，觉着耳根子有些发烫。

这年，二丫十五岁。

三

“阿生，姐要走了，你在家里听阿婆话，在学校好好跟郭老师学，知道不？”阿生看着二丫，有些懵懂，他才刚读书，也没有二丫那么伶俐，只知道阿姐要去山外读书了，内心很舍不得，伸出手来抓着二丫的袖子，眼睛雾蒙蒙的，却说不出话来。

二丫看了看他，摸了摸他的头，暗暗叹了口气，眼睛望向村尾那个屋子，一时也没了话。

她很争气，考上了山外的高中，过了这个暑假就要去报到了。她是欢喜的，有的时候郭老师会跟他们这些孩子说起山外的世界，听得二丫晚上激动地睡不着觉，觉得那是一个神奇的世界，那时她就想着，总有一天要出去看一看。可真的出去了，她又舍不得，舍不得奶奶和阿生，也舍不得。。。

报道前那一天，二丫去了村尾的屋子，郭平正在里面备课，他时而奋笔疾书，时而挠头，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男人。

郭平抬起头的时候，眼神正对上了窗口的二丫，他只觉今天的二丫有些不同，平日那个跳脱的小姑娘，今天却莫名的沉默，眼睛睁得大大的，很深邃，好像藏了很多东西似的。

他有些愣神，二丫先开了口：“老师，我明儿就走啦”

他听了心里一松，甚是宽慰，这孩子这是来给自己道别来啦。不是不开心的，这些山里的孩子读书并不容易，尤其是女娃，好多读没几天就被家里人拉回去干活了。二丫能考上高中，就算是他这个当老师的最骄傲的事情。他去开了门，招呼二丫进来，拍了拍她的头：“你能考上高中，老师很高兴的。去了外面，可要更努力啦！”

二丫却好像没听进去似的，仍是愣愣地盯着他，抿着嘴巴，攥着小拳头，似乎在做什么斗争似的。他有些奇怪，回头准备去拿个凳子拉她坐下，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句，“郭老师，等我考上了大学，我要嫁给你！”

郭平一听，不由得失笑，这个孩子，真是古灵精怪，转过身来想逗逗她，二丫却已经跑得没了影子。

四

七月的天特别的热，二丫在灶头前生火，斗大的汗珠一粒粒的从头上冒出来，先钻进头发里，再汇成一股小溪，一溜烟滑进衣服里，把人变得湿湿潮潮的，很不舒服。

结婚快十年了，当年那个俊丫头已经变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妇女，像模像样地当着两个娃的妈，身形还在，只是不再细声细语，也不再银铃似的笑。男人早些年就出去打工了，她要照顾公婆，还要看住两个小的。大丫头倒是可以干些杂活，不过每天还得上学，至于儿子，才刚刚会跑，根本不顶事。她起早贪黑的忙碌，每天一躺就着，还会打呼噜。郭老师，已经跟她过去的那二十年一起，变成了天上的云，风一吹，就没了影子。

她没考上大学，家里也不让再考了，爸妈说在外面打工的钱供不起她了，说已经给她找好了婆家，让她赶紧回家。背着包裹回家那天，她一个人躲在屋后的柴火堆里声嘶力竭的哭了一场，没几天就出嫁了，再没见过郭老师。

这天可真热，跟烤人似的，二丫想，得把杀了的那只鸡腌一下，不然可就要坏了。“萍萍，把盐罐子递过来”她张口喊，可喊了两声也没人理，二丫觉着奇怪，走出屋子，看见女儿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发呆，她的火气腾一下的就上来了，走过去拿食指使劲戳了一下女儿，“想什么呢，快过来帮忙！”萍萍吐了吐舌头，忙跟着进了屋。

“快，把这鸡给腌一下，多加点盐。”

“诶”

半晌，女儿像说梦话似的喊了一声

“娘”

“啥事！”二丫正炒着菜，火烧火燎的，烦躁的很

“今天来新老师啦，是个男的”

“恩”

“可好看了，长大了我要嫁给他！”

二丫有些发愣，觉得心里好像被油给滋了一下，仿佛又看见了那个郭老师，他脸上干干净净的，温柔的笑着。

哀伤的不会忘却

那只是一些片段

忘却的无法消失

他们躲在树后面

每个人是每个人的过客

每个人是每个人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