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桥

     

      小时候，有一座桥，从家的这边通往村子的那边。桥的那一头有好大一块地，是当年的政府所在地——乡政府，及唯一的集体企业造纸厂。记忆中那座桥很大，喜欢立在桥边，靠着栏杆眺望远方。无数次的在梦中，似乎也站在高高的桥上，往下看，是深渊一般恐惧，桥下是猛烈翻滚的海浪。我不知道童年的桥和小河为何以这样的方式异化在我的梦中。我只知道，在今天回家后，突然想到那座桥，想到梦中的情形，有些说不清的感觉便扑面而来，让我想要驻足桥头，去重新看看我从那里吹过的风，看过的风景。

    晚饭过后，夕阳还未下山，金色的余晖还倾洒在乡村的马路上。我便下定决心，要去桥边走走。往日，在我家的门口便可见到远山，见到那座桥，如今，门前砌了别人家的房子，只能抬头看到一隅的天空，那我常常默默看着的远山已经被放在了门楼之外。我家的门前，建的房子越来越多，住的人家也越来越多。有的是从别的村搬到这里，好些我都不认识，即便是小时候的人家，我也是生疏得不敢相认，见面问好打招呼对我来说似乎是件有点窘迫的事情。以前回家，我都是窝在家里，不用见到其他的人，自然就免了这些尴尬，其实我并不了解他们，甚至有些邻舍的名字我都已忘记。在家时只顾着念书，也怕与生人打交道，常常低着头便过了。来去的路线也多是学校和家。初中毕业便去了长沙读书，在家的时间更少，邻居们的消息我不知道。假期回家也是深入简出，和周围的人生疏得很。所以，今天晚饭后出门，我说是下定决心是有原因的。

      走到马路上，经过几户人家，他们都是做生意的门面，大门开敞。和一个人打了招呼，说声：吃饭了啊。每次这样出门，我都非常警觉，一边用力去看有没有人看过来，一边如果看到人要么努力的要找到他的目光，叫唤一声，要么在他要注意到我的时候，赶紧低下头，避开目光，匆匆几步走过。今天在马路上，远远看到一个女人站在马路上梳头，我认识她，她也认识我，只是我一下忘了她的名字，她的房子就在这马路边，她是我们村上的人，同时又嫁在本村，是村上的美人。我看到她，心里思忖着怎么办，身体却不自主的靠右边多了些，因为她站在马路的左侧，没想好怎么招呼，她开口了：什么时候回的？刚才回的。伢几呢？在渌口跟小雨玩。应和了两句，终于从她身边过了。我留意到在她身边一侧，商店的门口，还坐着一个邻舍，他端着碗吃饭，脸上堆着笑，不过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停下来和他招呼，心里只是觉得应该打个招呼，但没有，便带着这样的愧意离开了。和人打交道，我一直都这样有些局促。倒是自然中的独处让我更多一份自在，不知道这是一份天性，还是一份自我保护。

     

      前面就是我说的那座桥，一座年代久远的桥，起码比我的年龄要大吧。桥的栏杆是水泥砌的，很深的灰色，有的已经是灰黑色了。有些藤蔓缠在栏杆上，简直要淹没了它，靠内侧的桥边积了厚厚的泥，长了些杂草，还有些杂物堆积，看起来，这座桥显得破败不堪。记忆中的桥啊，可是铮亮铮亮的，闪着光泽，象征着伟岸。此刻的衰老，简陋，微小让我诧异，那可是我的印象中了不起的建筑啊。我站在桥头，曾经麻着胆子手指月亮的地方（那时我相信，指了月亮耳朵就会掉下来）。桥的栏杆应该很高吧，那个时候可能到了我肩膀或者上半身吧，此刻，怎么却只是齐腰？我不知道自己的记忆出错，还是这桥发生了什么变化，感觉不那么真实，有些许恍惚和虚幻。也许，我曾很多次立在这桥头，眺望远方，目之所及——一大片田野，更远些的山岭，那么辽阔与悠远。我呼吸的空气，拂过的清风，我似乎可以穿越时空，与过去的某个时刻重叠……

      我低头看水，深色的河床，水很浅，薄薄的滑过。小河怎么没了往日的明亮，奔腾？河面也变窄了，有些砂石堆积在水中成了浅滩，许多杂草蜂拥而上，竟然让河面看起来拥挤又凌乱。我一直惦记着这条小河，说它是河，其实更准确的该是溪，但在小小的我的心中，它是那么宽广，就是家乡的一条大河，风吹稻花香两岸。有很多次，我一定独自躲在河边的草丛中，在一个僻静的地方，静静的坐着，默默的，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那缓缓流过的河水。河岸边的芦苇很深，哪个地方都可以成为我安全的角落，身后是广袤的田野，对岸也是，人声只是从远处的桥上传来。我可以呆在这里，没有人会打扰。我知道，我的心里一定在和它说话，说些什么呢？孤独，或是感伤？亦或是不为人知的小秘密？现在我也不得而知，但我知道，在我的心中，小河就是我的一个朋友，一个可以倾诉的朋友。

     

      我的记忆，和这桥，这小河，这静静的田野，似乎有着紧密的联系。它们就像我的一个熟识的朋友，一直守候在我身边。在我内心深处，也一直保留着它们的记忆，一段孤独中的陪伴与相守。它们从来不说话，但在任何时候，只要我愿意，它们都会接受邀请，陪着我默默的坐，静静的说。它们一直在听，一直在听，一直听到我不想再说。拍拍尘土，离去，它们便留下来，直到我下一次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