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桥街头的童年印象

作者: 邵冬辰 | 来源:发表于2019-01-14 22:07 被阅读509次
    庙桥街头的童年印象

            儿时的黎里庙桥头,给我第一印象是热闹。唤醒好梦的除了远乡近村的报晓鸡鸣,更直截了当的是市河对岸顺和春茶馆“噼噼啪啪”的门板启卸声响,夹杂着搬台掇凳的店堂开张声、堂倌小二的吆喝声、趿拉而至的茶客呼喊应答声和咳嗽清喉声……一天的市井生活正式拉开了序幕。

            当我扒拉了半碗稀粥,揉着惺忪的睡眼,步子不紧不慢地踱去东面的南新小学前期部幼儿班时,隔着市河氤氲蒙曼的水汽,一幅小镇晨街风情图占据了我童稚好奇的视野:茶馆店堂,说不上顾客盈门,可十数张方桌都没闲着,老茶客们两人捉对、三个成簇,或倒悬紫砂、徐斟慢酌,或敬烟递火、云雾吞吐,或把盅仰面、入神品茗,或探身凑首、倾心商谈。尽管朝日已升,屋架人字梁上垂挂的两只美孚灯还发散着黄晕而朦胧的光,给烟蒙雾罩的店堂镀上层古穆;随着小二在桌弄间的穿梭往还,水汽愈加弥散,热浪愈加蒸腾,包裹着众口一致的唏嘘吞汲和神侃海聊,此刻的顺和春俨然鼎沸的烫镬,一切都急着往外涌。着店傍街跨居的茶座旁,地上散堆着时鲜的蔬菜,青菜、萝卜、黄瓜、红椒、紫茄……种类蛮多,叫卖的摊主多是那些乡间老茶客。临河埠停靠一条划子船,船帮舷五只墨鸭(即鱼鹰,吴地俗呼“咯咯鵰”),历了经夜的征战,亦谓劳苦功高,此刻正悠闲地休憩,或单足独立,或闭目打盹,或理羽厉喙,夜渔的成果——鲫、鲢、鲤、鳜这帮水族骁勇,浑然不觉危险即将降临,还在船舱内跳腾窜跃、争相表现。镇上的五六家庭主妇围拢在划子船前指指搓搓、论斤讲价,妙的是船主恰悠坐在顺和春内作神龙汲水之法,鱼虾照卖不误,生意遥控而谈,还挺自然利索的,真的十二分惬意。

            跟东隔壁早起的杨家阿婆、漆匠麒明公公和玩伴关荣他爹一一打过招呼,就来到石牌楼前。儿时的我总觉得那里是近乎胜迹之地,高耸的门坊,大概为历史上某位圣人而建,紧贴牌楼的那条门槛很高的宽敞的弄堂入口,就是南新小学后期部的沿街北门,弄内属小学三至六年级学兄学姊的领地,素为我所憧憬,想到再过两三年,自己也会成为出入其间的常客,心中萌生丝丝得意,因为,里面森严的周家祠堂南面石板院子里的那头高高胖胖的石龟,一直是我们孩子心中惦记的玩友。后来,我在念小学一年级时,跟着读四年级的二姐一起给她班里饲养的小白兔喂草,终于圆了亲近石龟的美梦,骑上跨下好多回,还顺便在祠堂台阶两边的青石板上畅快地溜了“滑梯”。

            离就读的前期部,渐行渐近。石牌楼往东是麒明公公和他徒弟炳生叔经营的漆器店,店堂坐落在明清古建蔡家弄的第一进,好闻的生广漆的香味趁着送爽晨风,夹带着蔡家宅院桂花树的馨醇香味,忙不迭地溜出店门板的隙缝,惹你嗅觉,沁人心脾。如果再过个把时辰,店铺开张,路上行者还可一饱眼福,观赏到琳琅满目、金碧辉煌的各色漆器,领略到麒明师徒高超的手艺!

            再东去,冯家弄边约莫四五间门幅开阔的老宅,那时被辟为南新街委会,张、王两位尊长先后主政其内,我曾跟随外祖母进里面的厅堂聆听王圣睎街长作抗台动员报告,他那苍老干涩的嗓音至今仍清晰忆及。每当星期天,街委堂屋及南面草木茂生又稍现荒芜的大院落,却分明是我们孩子肆意妄为一露顽性的乐园。

            介于街委会和前期部之间的是一幢颇有现代建筑气息的三开间门幅的宅院,直至现在,我还认为它堪称“洋房”。据说,那儿,旧社会为地方乡绅积德行善之所,名曰“周氏义庄”,大概是邑里望族周赐福后裔所设立的吧,我没有考证。黎镇解放伊始,一直由公私合营的医疗机构居用,被称为“联合诊所”,是全镇唯一的医疗单位。初而“乐善好施、济世赈灾”,继以“救死扶伤、治病疗疴”,其人道主义的脉络渊薮,竟有继往开来、承前启后的体现,归于古镇的荣光,亦不为过。后来,诊所搬迁市河上岸,其址易为农业中学,那是“大跃进”时的事儿。经行于此,在我最叹为观止的是门前居中临河的趟水“河桥”,花岗岩石阶开凿之平整、叠垒之严合、占位之开阔、延展之宏昌,似乎只有那时尚有、于今却无的镇东迎祥桥堍楼下浜南的河埠尚可相较,可令人叫绝的是眼前河埠的左右两侧还有石栏围绕的规整的花圃,综合一体,气势不凡,实乃小镇首屈一指、美轮美奂的濒水石构,至今得存,足以为古镇居民的骄傲。

            如果说庙桥以东的下岸因入驻了学校、医疗机构和街委会等单位,堪称西黎里上层建筑集合区的话,那么,与她隔水相望的市河北岸,就无愧为繁华的商业区了。上学途中,走马观花,对岸的店铺在顺和春茶馆的率领下,也陆续开门营业,喜迎八方客,笑纳四季财,万世兴业起步于晨,竹器店的凉爽,烟杂店的殷勤,南货店的和美,腌鲜店的熏酽,水果店的清芳,百货店的亮丽,理发店的热情,茶叶店的恬静,无不给人以古雅富庶之感。最叫人神往的是童涵春中药店,三开间门面敞亮朝南,东西两个曲尺形柜台里面靠墙处各竖一药厨,药厨极长,从店面铺延至后进,高抵屋顶,几乎遮覆整个墙面,药厨榉木打造,用料考究,厨面抽屉层叠,做工精细,通身广漆抹浸,光泽夺目。中药店堂正中辟有迎客门厅,供顾客递方选料购药时驻足回旋之需,门厅中间甬道直通后进中药库房,隔岸窥之,别有洞天,温馨涵溢。店堂门楣上方悬挂着匾额,阳光下,“国粹有道童涵春”七字熠熠生辉。最能勾起童年饕餮馋欲的是“生禄斋”下摊的糖粥铺,上学途经,越河飘逸的甜香味每每引得人口水涟涟,而即便三分钱一碗的赤豆莲心八宝糯米粥,于六七岁的我也是不可企及的奢望,得以满足口舌之欲时机的到来,是在小学三年级当儿,用辛苦编结的麦柴辫卖给镇上的供销合作收购站后,才大功告成,倒还践履了一回“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的伟人教诲哩!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孩提生活种种懵懂若幻的好奇,至今仍在我脑际浮现,不时拍打着似显寂寥的心扉,掀起一阵紧一阵的心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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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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