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的乐队里一如往常地奏着《泪流成河》,只是温柔的萨克斯这回并没有让我感到半点的安慰。我撑着手中的酒瓶抬起头,朦胧间看到一个人影向我缓步走来,靠在我的边上。
“喂,我说啊,遇到什么难解开的疙瘩了吗?”
“怎么说?”
“拿你面前这一堆酒瓶说啊。”
“我只是口渴。”
“只是口渴!”
“干嘛重复我的话?”
“只是觉得很有意思罢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与一个素昧平生并且看上去很朴素的女孩的闲谈到此就该结束了——至少我是这样认为。虽然没有手表,但是我从出来怎么说也得有五个钟头了,最后一班地铁早就没了吧。我把零钱压在一个酒瓶下面——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我到现在哪还有什么心情再去逗这个可怜的年轻酒保玩。于是起身离开了这块喧嚷的乐土。
头很沉,眼睛也看不清路,没准哪一步下去就会撞到固定在地上的圆木高脚凳。
“喂,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女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不会感兴趣的。”我随口敷衍着,扶在墙上一点一点从门里挪了出去——万幸不是窗户。
出租车把我扔在宿舍楼底下的时候,眼前还是蒙了一层薄纱。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甚至忘了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喝这么多。
“喂,是不是遇上什么难解的疙瘩了啊!”我大声问着自己,可是空荡荡的大街没有给我回复。
进了门草草收拾完毕后,一头便倒在了冰冷的床铺上。我入睡,却仍保留着一丝残存的意识——于是我下沉,在不知位于何处的深谷。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任由黑暗拖着我向下坠落。
“这不是真的,只是幻觉罢了。”如此想着,拥抱了无能为力。我拼尽全力睁开眼睛,不出所料,除了黑暗一无所有。四周静得出奇,我听得见血液在我的身体里流动,听得见心脏在胸腔里艰难地维持着我的生命,原本复杂的结构和系统像是不复存在了一般,仅留下一副躯壳和残喘的心弃我而去。忽然间,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丝游离的光亮——微弱却有力,似拨云见日,又陷入云中。我坠落,慢慢接近这一点明亮,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只是自己并不明确就是了。
当我拨开云雾与星辰,它终于出现在我触手可及之处时,却如淘气的孩子,亦如毁灭的希望,消失在了黑暗深处。我不知为何添了几分失望,索性放弃挣扎,把自己完全交给深渊。
再醒来时,已是正午烈日当空了。我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洁白无瑕却又深不可测的天花板,努力回忆着昨晚的感受。
“是幻觉吧。”我仍这样想,却总感觉没什么底气。我的小说已经很久没有写出新的一章了,为此出版社也煞有介事地找了律师团体解约了我的合同。为此我懊恼了很久,连续几天的买醉似乎能暂时地麻痹我自己,终究也不是长远之计。没了收入,日后的生活该如何去进行,我没有头绪。
“你从何处开始,若你始终记得,便去追寻。”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闯进我的脑海,以低沉,有力的腔调说了这句话。
“从何处开始……”我沉思,努力翻找着被我抛之脑后的点点滴滴有关过去的事。良久,一座虽外形稍有破旧缺盈满着古朴气息的高大建筑落在了我思绪的途中,带回了我全部的记忆。
那是十五年前,父亲还在我身边的时候了。他总喜欢带我去镇上的图书馆,那地方是很久以前完工的了,加上政府不重视,经营状况也不尽人意,所以没有余力翻新,便一直保留了过去的风格。可是于我看来,这样是再好不过的了。以前在那里,父亲喜欢读诗,喜欢荷马、但丁这类文人的作品。他总把书里看来的东西在吃饭时,走路时向我滔滔不绝地讲述,仿佛倾注了所有的精力与热情,甚至于在他弥留之际仍试图对我说:
“正如树叶的枯荣,人类的世代也是如此。秋风将树叶吹落到地上,春天来临,林中又会萌发,长出新的绿叶,人类也是一代出生,一代凋零。”
他似乎是不想让我为他感到伤心,可惜伟人的名句并不是使人变作铁石心肠的神药。我为他的离去痛哭了很久,后来也总是将自己的灵魂置于那图书馆中的各个角落,直至离开小镇,迄今已有十多个春秋了。
我拉回漂游的思绪,心中久违地浮起了对父亲和那座图书馆的愧疚和想念。
“去看一看吧,我于何处开始,我还记得。”我对自己说。于是我收拾了行囊,在晚霞如火的黄昏,登上了驶向尘封过往的火车。车站里今天没什么人,偌大的候车厅里只有几个壁挂音响以极微弱的声音奏着茱莉·伦敦的《泪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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