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之乐

(一)
十月十日，阴。整个十月上旬，每天都泡在雨水里，今天难得雨停了。刚好，孩子学校安排了集体活动，虽非晴天，也好过下雨。

篮球场边一条小路，有些积水。我和他经过时，他一脚就踏了下去。水差点溅我身上，心中腾起一团怒火。八岁了，怎么还喜欢踩水呢！随即，我在心底自我告诫：冷静冷静，别发火。

嗯，别发火。每天都需要反复自我提醒，自我开导。如果每件事都那么符合逻辑，都那么合乎常理，都那么循规蹈矩……甚至，都那么严肃认真。那么，他就不再是小孩子了；那么，他在童年的时候很可能就失去了童年，而这是我绝对不愿看到的。

小孩天生就爱踩水？好像是吧。大概从二三岁开始，就特别爱踩水。路上的水洼，每个都跟他有仇似的，遇水必踩，逢水必趟。好像这就是世上最好玩的游戏。

又脏又湿，一脚下去，不仅会弄湿鞋袜，还可能溅人一身水。这，有什么好玩的？！我想，小时候，我一定不喜欢这样玩。

母亲说，你也喜欢，小时候你比他还调皮。我不禁愕然，是吗？我也曾像他一样，经常做这样莫名其妙的事？虽然将信将疑，但时过境迁，印象模糊，自然不敢轻易否认。

但我知道，每个人都曾经历童稚之年。即使长大后，我们习惯于一本正经，努力地拼成熟比稳重。久而久之，还真以为自己天生一副知书达礼、贤良淑德的正经样。

童年之纯真可爱，足以媲美夜空中最亮的星。他深黑色的眼睛清澈透明，单纯美好，常忘情于自我的世界。他的喜和乐，晶莹剔透，天然无雕琢，似冰融于水。而不知趣的成人却经常抱着一大堆条条框框，以爱之名，一次次将孩子捆绑进自以为是的教化中，却不知这扼杀了多少宝贵的天真，暴殄了多少无价的天物。

其实，孩子自己会慢慢长大，情趣也会渐渐变化。有一天，他会像现在的你一样，跪在地上玩弹珠，顾及裤子会弄脏；踩水玩，顾及鞋袜会弄湿。不止于此，还有更多，越来越多成人的顾及会如期而至。在大人为“孩子懂事”而感到欣慰时，那些被一代人又一代人反复怀念的童真童趣，如天上流云，一点一点，无声无息，随风而逝，再也无法找回。

长大真是一件得失参半的事，但也不必为此而沮丧。毕竟，这是人生的必然，是成长的规律。令人沮丧的是被拔苗助长的长大，在不应该的时候失去了应该的纯真和快乐。某种意义上，这不啻是一种破坏，甚至是一种摧残。

催熟的果子不甜，早熟的孩子会好吗？也许会，也许不会。但那些因过早成熟，变得少年老成的脸孔，本身看着是美好的吗？不会让人觉得不安吗？比如，那个曾经在网上走红的五道杠少年，会是你希望的孩子的童年模样吗？

(二)
诸葛四郎和魔鬼党，到底谁藏了那只宝剑？童年爱游戏，而游戏不仅仅属于童年，它会一直延续到成年，至终生。游戏，没什么不好，它是人类天性的一部分。因为有趣，所以快乐。踩水洼和玩棋牌，形式虽各有不同，意义却并无二致。

如果你也感受过棋牌或者其他游戏带来的快乐，就不要轻易否定和剥夺属于孩子的游戏的权利。无论是简单的猜猜手指，还是复杂的数独排列，游戏对于人类的意义，包括但又不止于嘻戏之乐。它是人类精神世界的乐园，如花朵盛开，禾苗拔节，拓展和延伸了生活的内涵与外延。柏拉图甚至认为，游戏是所有哺乳类动物，特别是灵长类动物学习生存的第一步。

孩子会一天天长大，不管我们耽不耽心，耽多少心。在篮球场边，当我一度怒火攻心时，他已有所觉察。他很平静，说不小心踩到。我接受了他的解释，并为自己习惯性地责备感到抱歉。其实，他的确已很久没有故意去踩水。踩水的乐趣，大约两三年前，已自然而然在不觉间消褪。过两年，他也不会再跪在地上玩积木，也不会和同学相互追逐打闹。他会以他的节奏慢慢变化，那个让你这烦那烦的小屁孩，会如你所愿，变得规规矩矩，周周正正。但你真敢保证，到那时候，你一点也不怀念现在的他？

(三)
不要诧异孩子的幼稚，那正是他的本色；不要焦虑孩子的顽皮，只要他在安全之内；不要厌烦孩子的腻歪，那是他对你本能的依赖。如果，他还让你参与到他的游戏中，就太好了。你应该为此感到幸运和幸福，因为这样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他不再和你玩。

上帝是有心的。在每一种关系每一个人之间安排了特定的时间和不同的意境，细微而精妙。哪怕父子之间父女之间，也各有天地。你不用心，就难以体会到他特别的用意和良苦的用心。那些本该因美好而难忘的时光，如果夹杂着，甚至充斥着责怪、愤怒、吵骂，当它逝去时，一定会在你心底留下难以弥补的遗憾。

所以，趁现在，和他一起，且珍惜——那些早已离你远去，尚在他身上闪烁的童年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