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像一头尸体,除了会喘气和规则地摆动身体外,一无表情,冷漠地配合着身子下面那具白皙的皮肤和凌乱浸湿的头发,我无法理解经过这么些年,为什么她还能略带惊喜地呻吟,甚至还很卖力地主动。
旧市场淘来的钟表滴嗒不停,混杂着卫生间里关不紧的水龙头砸下的水声,她一个月前就让我找人修一修那个水龙头,我说好的,可是事后就忘了。她再嘱咐,我再忘记,像个没有结局的死循环。我确信:只要她不大吵大闹,我是不会去找人修那个水龙头的。
这时,如果仔细听,还能听到楼上一个老年住户搬桌子的声音,每天12点,老头老太太就准时请一些外面的人吃饭,厨房太小放不下那么多人,他俩就搬桌子到客厅,没力气就拖着桌子,于是吱吱哑哑的声音就透过他家的地板再侵略我家的天花板传到我的耳朵里。我确信她是听不到的,因为她正在卖力地呼喊,似乎非要让左邻右舍知道她在大中午做爱,她不收敛就算了,还要连累我。
不一会儿,就能听到左边邻居厨房里传来的切菜声,这个年轻的女老师从小区小学一回家就赶着做饭,像个被提前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面无表情地做好、端到桌子上,为老公孩子盛好饭,就开始吃。吃完,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据说她会做的菜也就那几样,什么蛋炒西红柿、醋溜土豆丝和鱼香肉丝,偶尔还能看着菜谱做一锅排骨汤,我知道她会做排骨汤是因为她曾给我送来一碗,我记得当时她还没换了那身教师职业服,很客气的对我说:
李老师,我刚熬了一锅排骨汤,尝一碗吧。
谢谢,谢谢。吴老师您太客气了。
我接过碗,看着那身黑色的女士西服,不经想起Mac文稿中“未命名文件夹”里的某些影片。说实话,她不难看,只是脸上的几条鱼尾纹和鬓间隐藏的几根银丝让我怀疑,也许她的生活并不很幸福。
请她来家里坐坐,她说不了,孩子和老公还在等她吃饭,她先回去了。
她之所以叫我李老师不过是一种尊称,我在华策北京影视公司上班十年了,也熬到了业务管理部的经理,有房,有车,有个交往五年准备结婚的女朋友。公司的同事一般都称我老师,让我觉得恶心,可是又不好意思表明。工作忙与不忙都有实习生在那边扛着,我只需要把把关,当一个做决定和会花钱的领导就好。平时除了上班和客户吃饭谈事外,就钻在家里6平米的阳台上写点小说,写之前得整理下阳台上晾晒的衣物——主要是她的内衣内裤和我的衬衫袜子。
我从大学就开始写小说,笔名一律借用兄弟的名字,开始是凌潇,后来有读者反映说我这名字格调太高,有装逼的嫌疑,于是我就换了个通俗易懂的——花花,结果总是被一些读者误以为我是个女生,说一个女生总写些交媾野合的事儿,是不是特开放啊,然后就留言要我加他们的微信,说我没灵感的时候可以约他们出去“聊聊”。还用过“李瑞峰”,但太接近真名,马上就放弃了。无奈之下,我就删了那些小说,为此编辑很生气,说我毁约,我不理他。就算他打电话也找不到我,因为我留的是小青的电话,不关我的事儿。哦,这个小青后来做了我女朋友。
可是我并不想放弃写作,毕竟在写作里我不用逃亡,不用听那些细碎的菜刀声和让人疲倦的呻吟。于是我用真名李海峰开始写作。我也不再写性与爱,写孤高又性冷淡的武林高手和流落民间娘娘腔的太监。
我的高手最后都要自杀,不是受不了没有对手,而是无法忍受慕名前来想要嫁给他的女人们,那唠唠叨叨自卖自夸的口水让人不得不自杀。
我的太监最后都娶了媳妇儿,隐藏了一辈子的秘密终究还是秘密,总有那么一两个性冷淡的妇女愿意嫁给一个有钱的娘娘腔的。
可是没人愿意读我的故事,但我还在坚持创作。
大学毕业后,交了几个女朋友,直到遇到了小青,我的大学同学,她在华策当助理,我出于老同学情谊请她去看了几场电影,喝了几杯咖啡,甚至很疯狂地陪她在三联韬奋书店里熬了一夜读书。后半夜的时候她要上二楼的咖啡厅上厕所,让我陪她。我就去了。然后在没人的楼梯上吻了我,她的舌头像毒蛇一样很敏捷地钻进了我的嘴巴里,我大脑的多巴酚突然分泌出来,我下意识的伸手塞进了她那浅黄色的运动半袖里,抓住了她的胸,配合她的吻,缠绵了一会儿。
那晚之后,我们就在一起了。
在一起就在一起吧。
我抬头看表,12:15,她娇喘着说要换个姿势,换就换吧。
我躺在床上,躲过她的身子和颤抖的乳房,去看旁边墙上挂着的日历,三年前我用所有的积蓄买了这个房子,60平米,80万,在北京算是真正有了自己的房子,比起那些蜗居的或是租房的,应该还算是幸福的。
平时周六会找几个大学好友一起打打牌或是看个家庭影院。凌潇来我家的时候会带一瓶好酒,花花来的时候会买些菜和肉,瑞峰来的时候什么都不带,他主厨,做饭。聊聊女人,聊聊工作,极其偶尔聊聊不合时宜的梦想,然后就是消遣时光打牌。有一次,我们吼得太高,被右边邻居打电话举报了,说我们聚众赌博。我在警察局有个同学,这事好解决。那个邻居不依不饶地说我制造噪音,好不容易有个周六还吵得不让人睡。我看看表都午后1点了,摇摇头,跟她说声抱歉,然后锁紧门,不理她,继续玩。
晚上的时候,他们仨各回各家,去闺蜜家玩的小青也回来了,她一时兴起就会拉我去吃大排档。去就去呗。
周日上午睡觉,下午洗个澡,再用洗手液把手洗三遍,用湿纸巾擦干净,打开电脑,写小说。我以为,判断一件事在你眼里的重要性要看它的仪式感。比如做爱,好多人都要严格遵守接吻、抚摸、脱衣、再抚摸、戴套、做的一系列仪式,当然具体可以相应的调节变化。对我来说,小青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她曾嘲笑我说像个尸体,为了证明我不是尸体,我必须勃起,然后和她做,完事后,她总会说:
抱我。
我抱她。
抱紧点。
抱紧。
然后她一脸幸福地依偎在我怀里,我则从床头柜上的软中华里抽出一根,点上,吐着一圈圈烟雾,烟雾中迷蒙地缠绕着对面墙壁上挂着的一副装裱好的字。
小青曾问我是谁送我的。我没说。其实是我的初恋女友送的,上面写着两行她的瘦金体,内容是这样的:
何管红尘千般事,只愿倚剑天涯时。
她说这是辛弃疾的一句词,分手时送我的。我翻遍了《稼轩长短句》和亚马逊上买的所谓的《辛弃疾作品集》都找不到这一句,问百度和Google也说不知道,后来同学聚会她才说其实是她编的,故意骗我的。死丫头片子!
现在我努力坚挺着配合着上面的这个女人,再看看客厅里一片狼藉的饭桌和碟片乱放的电视柜,真想抽一根烟,但是怕她突然俯下身和我接吻烧了她的嘴,我就没抽。
12:21,我的身体有指挥大脑的冲动,感觉下面有东西涌了出来,即将喷薄而出,我的手按着床单,以为接下来的最后一击做准备,突然按出了一丝揉纸的声音,我知道那是藏了一年的“辞呈”。
她喊得更大声了,我堵住耳朵,实现了和她的最后的交锋。我算是完成了任务,她一如往常的要我抱她,我说,先擦擦。从床头柜抽了几张纸,递给她。
我点了一支烟,穿上内裤,裤子,衬衫,扣上扣子,走进洗手间。打上洗手液,洗了三次,从屋子里走出来,小青一脸怨念地看着我,我走过去扯上被子盖住她那裸露的身体,她竟然哭了,说:
你怎么不抱我。
我说:我今儿的任务还没完成,还要写一章小说。你歇会儿起来做饭吧。
我不做!她吼我!
不做就不做吧。我没搭理她,走进阳台。
叮咚!门铃响了,我去开门,是吴老师,她又给我送汤了,这次不是碗,是青花瓷盆,她换了很普通的蓝色短袖和白色短裙,笑着说:
李老师,我熬了一锅排骨玉米汤,你来尝尝?
吴老师您太客气了,谢谢,谢谢。
哎,你也别称我您,我还小你一岁呢。
我刚想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多大时,她说:
能请我进去坐坐嘛?
好,欸,不行,吴老师,今天不太方便,要不改天吧,我请你去吃饭。
好的。
她又是那浅浅的笑,一个对她老公和孩子做不出的笑,起码我不曾发现。
回头进了卧室,小青拿被子蒙着脑袋,不知道是睡了还是假装睡了。
我走进阳台,点了一支烟,听见隔壁又响起了切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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