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樱花树

又到了樱花盛开的季节，空气中弥漫的味道告诉我又该为自己偷一天时间了。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找一天去同一个地方，赏赏樱花，消磨消磨只属于我的时光。到了下午，我便心血来潮开车来到了这里。这里有一个巨大的湖，围湖栽了数不清的樱花树，一眼望去，绽开的樱花像一朵朵粉色的云一直连到了天上。

正是赏樱季，这里挤满了游人，我不爱这样的嘈杂，所以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躲一躲。走着走着，我不知走到了哪里，世界安静了下来，周围见不到一个人。遥遥望去还是能看到远处影影绰绰的漫天樱花，但一棵还没开花的樱花树忽地映入我的眼帘，我轻轻地走近，小心翼翼地将手抚上树干，一句话脱口而出：“你迟到了吗？”

我靠着树干坐了下来，看着蓝天白云下那片湛蓝的湖水，听着不知哪儿传来的婉转的鸟叫声，午后的暖风轻抚着我，尘世的喧嚣暂时和我无关，我闭上眼感受这难得的清闲，不久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周围的一切怎么变得那么朦胧？像是笼上了一层雾。月亮在云层里穿行，忽隐忽现。向湖边望去，竟也没有了热闹的人群。我在做梦吗？我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和尘土，不知该做什么，但我心里却也没有一丝的惧意。我隐隐觉得这样的场景有点熟悉，好像经历过无数次。

“嘿！”

有人拍了下我的肩膀，我本能地转身，只见一个少女赤脚站在我的面前，一脸灿烂的笑。她那一头樱色蜷曲的长发披散在背后，有那么几缕调皮地滑落在胸前，我能闻到她身上散出的淡淡樱香，熟悉的味道。

“你是？”我问道。

“我是谁不重要，我知道你是谁就好了。”她娇笑着回答我。

“你怎么会知道我是谁？”

“你猜？”她把手背在身后，歪头看着我。

我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也不敢看她的眼睛，视线开始游移，突然看到之前的那棵樱花树竟绽了一树的花，而且比我见过的所有樱树都要绚烂，像是为了这次盛开用尽了全力。

“这棵树为什么忽然就开花了？下午还没有呢。”我把心中的疑惑说出了口。

“你怎么每次都问一样的话？”她低着头用手拨弄着胸前的头发，漫不经心地说。

“啊？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因为我在等你呀。”这回的语气竟是一本正经。

“等我？不，我说的是树，不是你。”

“都一样。你只需要知道，这树樱花只为你一人盛放。”说完，她背过身去，抬头看着满树樱花，那背影流露出丝丝落寞。

“额……我是在做梦吗？”我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是也不是。”她回头看向我，她的头发因为转动在空中旋了一圈，月光下，她仿佛在发光，我看痴了。

“好了，不要多想了，跟我来。”说着，她拉起我的手，向着那个湖跑去。她的手是那么的柔软，我舍不得挣开，只能跟着她向前跑去。到了湖边，她松开了我的手，我感到有点失落，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

“你想在湖上跳舞吗？”她问我。

“湖上？跳舞？”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你不是觉得自己在做梦吗？有什么不可以的。来，抓紧我的手。”她把手伸到我的面前。

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牵起她的手。她的手是那么的小，在我的手里显得那么的惹人怜惜。她带着我慢慢地朝着湖走去，走上湖面之前，她跟我说，“看着我，什么也别想”，她把另一只手也交给了我，我注视着她的双眼，她倒退着带着我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湖心。

“看。”她淘气地用脚挑起水花，那四散的水珠在月光的映衬下闪着莹莹的光。

我发现我用着近乎宠溺的眼神看着她，她就像是一个精灵，在月光下舞蹈。

“我们来跳舞吧。”她又提议。

我绅士地做了个邀舞的动作，她优雅地还礼，然后把手交给了我。我们在湖面上不住地盘旋，无声地盘旋，直到我们都失了力气。她把自己埋进了我的怀里，双手搂紧我的腰，我愣了一下随即拥抱住她，她在我怀里显得那么忧伤，那么无助，我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这样抱着她。月亮从云雾里探出头来，月光洒下，照亮我们的周身，樱花就在我们身边漫天飞舞，我已管不了为什么我们会在湖上，为什么这里会有樱花，我只知道我怀里的这个精灵般的女孩需要我。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我怀里抬起了头，依旧冲着我微笑。我分明看到她的眼角还泛着泪光，为什么要假装坚强？但我没有问，我害怕知道答案。

“我们去湖边走走吧。”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大概是安慰的意思，我的动作都像是自主完成的，不再受我的控制。

“好啊。”说着她挽住了我的胳膊。

我们一路走回了湖边。走在樱花道上，两旁的樱花树为我们筑起了一道屏障，不让任何东西打扰我们，这时，即使是清亮的月光也显得恼人。我们就这样走啊走，走啊走，并不说话，也不觉丝毫尴尬，只是走着。有一瞬，我想，要是这路没有尽头，这夜没有尽头，我们俩就这样一直走到天荒地老该有多好。

我不知道她是谁，她叫什么名字，她从哪里来，她为什么认识我，她的眼神为什么热烈而忧伤……但这些都不重要了。我看着她时，觉得我们相识在遥远的过去。我牵着她时，觉得我们彼此掌心的温度是那样熟悉。我抱着她时，觉得我们曾拥抱过无数次。她对我来说，不是陌生人。我的心对她没有任何怀疑，我们所做的一切也好像在正常不过，我们合该是契合的一对。

在我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她停下了脚步，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我立在原地，她缓缓踮起脚尖，手慢慢伸向我的头，我问自己，我是不是该吻她？没想到她用手轻轻弹了一下我的额头，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欢笑着跑开了。我追着她跑去，一路笑闹着回到那棵樱花树下。我们都玩累了，气喘吁吁地席地而坐。

“你的脚不冷吗？”我问她。

“不冷，我习惯了。”她害羞地用裙子盖住了双脚。

“你脸红了。”看着她羞红的脸，我忍不住逗弄她。

“你胡说，才没有呢。”她用手遮住脸，透过指缝偷看我。

“你知不知道你好可爱。”我想拉她的手。

“哼，就会欺负我。”她故作生气，转身不看我。

“你知道吗？我现在觉得自己好快乐。从来没有人能像你一样带给我这么多欢笑，你就像精灵一样出现，不断地给我惊喜，要是你能一直在就好了。我知道这样说很可笑，毕竟这只是一个梦而已。等梦醒了，一切都会恢复成原来的模样，我就会失去你。想到这些我就不再快乐，所以，我选择不去想，至少，此刻不想。让我再和你待一会儿吧。”我随意地躺在草坪上，静静地诉说着。她就在我身旁，静静地凝视着我，我能从她的眼里看到自己的身影，在她清澈的眼眸里，我看到了从未如此幸福的自己。

“你不知道我有多快乐，现在。因为有你，我心满意足。我的心中承载了太多的回忆，多到我可能再也负担不了。那种将我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情感真是一种负担，却终是我割舍不了的。我希望你记得我，被你忘记一直是我最痛的伤。但我从来都选择让你忘记我，我不想让你和我一样，爱满满的，身边空空的。你说的对，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会结束的，但你会一直快乐的，相信我。”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望着那棵樱花树，月光下，那棵一树绚烂的樱花树像是被笼上了一层纱，朦胧地泛着光。

我想说点什么，可她好像早知道似的用手指点住了我的唇。她笑着对我摇摇头，然后把温热的手覆上我的双眼，我不受控制地闭上了眼睛。我想拥抱她，但怎么也动不了，我心慌了。

她伏在我耳边轻轻地说：“谢谢你每年都来陪我度过这美丽的夜，但这次，请你永远地忘记吧。”我听不懂她的意思，我的头隐隐作痛。淡淡的樱香昭示着她的存在，可我却觉得她离我越来越远。她抓起我的手放在她的脸颊，皮肤光滑、冰冷，还带有水珠，她哭了。她颤抖的双唇印上我的，我感受到了她的气息，带着一丝绝望。她又拉起我的右手，放了一个东西在我的掌心，然后，她和我的左手十指紧扣，紧紧地握住。有一滴泪落在了我的手背上，温热的泪珠灼痛了我的心，她的手开始慢慢地抽离，直到我们的指尖也不再相触。我拼尽了全力，却只能微微睁开眼睛，只见她像是被什么牵扯着一样越飘越远，身子也慢慢变得透明，终于消失在樱花烂漫处。我好无助，我好恨，我什么也做不了。为什么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手伸向我的方向却不能跑上去抱紧她？为什么？我的意识渐渐模糊，终于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中。

一阵寒意，我忽地惊醒，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像是被巨石压着一样闷闷的，心里却好似少了什么一样空空的。我握紧双拳，右手被刺痛，展开，掌心有一张被捏皱了的樱色的纸，还散着淡淡的樱香。我小心地打开纸条，看着上面的字，我搜寻不到一丝一毫的记忆，但我的心被拽紧了，快被捏碎的感觉让我无法呼吸。我痛苦地用双手盖上自己的脸，竟是湿的，眼角还有残留的泪。我哭了？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惊慌失措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回了车里。我脑子里好乱，理不出半点头绪，就这样在车里睁眼等到了天亮。

当第一缕阳光破云而出的时候，我告诉自己别再想了，回家吧。就在我启动车子的一刹那，我感觉到有人在呼唤我，我竟毫不犹豫地打开车门冲了出去。我不受控制的双脚带我再一次来到昨天驻足的那棵樱花树下，只见一树凋零，花瓣散落遍地。我好想再去摸一摸那树干，却怎么也迈不开脚步。我隐约感到有人在注视着我，好像听见有人在我耳边呢喃：我只为你一人盛放。一滴泪顺着我的脸颊滑下，我转身逃也似的离开，头也不敢回。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我只知道我必须离开那个地方，不然我也许会痛苦地死去

回到家，我拿出那张樱色的纸条，小心翼翼地把它抚平，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把它放进了抽屉的最深处。一片漆黑的抽屉里，薄薄的纸条就静静地躺在那里，上面写着一句话，隐隐发光：多希望能永远和你并肩执手，共看月光洒落，樱花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