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麦饭

文/雒宏军

过了清明节，气温像过山车，阴天下雨的时候，气温骤降，棉衣重新上身，天气晴朗的时候，全然夏天的感觉，穿衬衣短袖方才舒适。天气冷暖不定，人们就在冰与火之间淬炼。等到气温终于稳定下来，满街道裙袂飘扬的时候，洋槐花就该下来了。

周末回家采槐花，是每年“五一”前的必修课。回到村里，就有一阵阵槐花的香味，就像幽灵在村里飘荡。老家村后的崖畔上长着高高低低的洋槐树，位置偏僻，就免去了被砍伐的命运，每年这个时节，便盛开着一簇簇白色的花朵，整个村子都弥漫着沁入心脾的香甜味。扛着竹竿，带着女儿、侄子或者外甥，母亲也放下农活来帮忙，到了树下，蜜糖般的甜味更加浓郁，蜜蜂嗡嗡叫着，飞来飞去，忙着酿造甜蜜的生活。用竹竿将槐花的小枝条夹断，轻轻放在草地上，母亲和孩子们一起上阵，小心翼翼的将槐花捋下来，装进袋子。

回到家里，将槐花洗干净，拌上一点点面粉，用手轻搓，让面粉均匀地粘在每一个花瓣上，然后上笼屉蒸。这些熟悉的工序以前属于母亲操劳，现在则是妻子上阵。不一会儿，甜香味就在屋子里盘旋，小家伙们从院子里跑了进来，心里头的馋虫都被勾了出来了。蒸上个一二十分钟，就可以出锅了。用蒜蓉、辣椒、五香粉，浇上热油，再放入葱花、适量的盐、醋，调成汁子，伴着吃，就是传统的陕西槐花麦饭的吃法。或者什么调料都不加，蒸出来的槐花麦饭直接吃，完完全全自然的味道，没有夸张，也不低调，没有一点点修饰，嘴里都是地地道道槐花的清香味，又带着些许甘甜。陆游诗云：日长处处莺声美，岁乐家家麦饭香。正是这个时节村里的景象。

对于槐花麦饭，一直不能忘怀。如果哪一年没有吃到槐花麦饭，就好像错过了这一年的春天，会留下深深的遗憾。因为忙碌，不能回家的时候，母亲便一个人悄悄采上一些，放在家里，等到我们回家的时候带走。有一年，和几个朋友在一家餐馆小聚，点了几个小菜，吃的高兴的时候，忽然说起了槐花麦饭，今年还没有吃到。老板正在旁边，变戏法似的端来一盘麦饭，颜色雪白，隐约有槐花的青色的梗，和平日家里做的麦饭面相大不相同，尝了一口，竟是甜味，入口即化的感觉，十分好吃，三两下就被消灭了。这是人家给自己准备的，不是饭馆的售卖菜品，我们也就不好意思再要，但是，由此对餐馆以及餐馆老板的好感大增，又接着去吃了几次。

麦饭是陕西的一种特色小吃，用各种菜蔬拌以干面粉，蒸而食之。麦饭就地取材，各种菜蔬唱主角，所以要应着节令，最具名气的就是用洋槐花做的麦饭，只有春天才有，兼之食用植物花朵，本身少见，又是一种食尚。除了槐花，像苜蓿、白蒿、榆钱也是春天的最好。白蒿蒸出来的麦饭带着一点淡淡的药香味，有食疗作用，但是春蒿夏草，过了时令，就美味不再，实在令人遗憾。可是，麦饭又不拘于时令，没有时令菜的时候，也难不住主妇，比如土豆、芹菜、豆角等，一年四季供应充足，随时都可以取用，制作麦饭。这又是令人快意之事。

家里老屋的后墙根，原来生长着几棵构树，每年春天，构树也会开花，我们称为构絮。和一般的花不同，构树的花朵实在难看，一两寸长，上面鼓鼓囔囔，有点像某种昆虫的蛹，如果不是亲历的话，打死我也不会相信，这般丑陋的东西竟然可以食用。记得有一年，母亲摘了一些构树花，洗干净了，还是拌上面粉，蒸了来吃，没有想到味道不错，没有丝毫的涩味，十分爽口。果然，群众的智慧真是无穷。母亲借机进行忆苦思甜教育，想当年，粮食太少，都是用这些东西充饥，没想到现在却变成了稀罕物。母亲提起，当年还常常蒸榆钱饭来吃。忽然想起来少年时代的一首歌曲，我们倒是常常挂在嘴上：“东家妞

，西家娃，采回了榆钱过家家，一串串，一把把，童年时我也采过它，那时采回了榆钱，不是看着那玩耍，妈妈要做饭，让我去采它，榆钱饭榆钱饭，尝一口永远不忘它。”少年不识愁滋味，当年我们唱得十分香甜，可惜没有几乎品尝榆钱麦饭的味道。

十里不同俗，同样是陕西，同样是麦饭，同样是土豆麦饭，关中叫洋芋麦饭，陕北人却叫洋芋擦擦。洋芋擦擦做法简单，将土豆切成丝，再拌以干面粉，使每一根丝上都均匀地裹上一层面衣，然后上屉蒸熟。为何叫做擦擦？和陕北人加工洋芋丝的工具有关，为了好吃，洋芋用擦擦来擦成丝，比刀切的要薄，接近透明状，这样做出来的擦擦绵软可口，又看起来十分漂亮。洋芋擦擦取材方便，物美价廉，最大的特点是吃起来十分筋道，淀粉较多，耐饱，典型的绿色食品。县城一家饭店有道菜，叫做鸡蛋炒洋芋擦擦，每次必点，十分对大众胃口。

先祖告别生食时代，经历着一次次的食物革命。第一次应该是烧烤，无论火源来自天然还是人工，比起生食，味道和营养大为改善。第二次革命应该是煮食，直到今天依然流行。第三次革命大概就是蒸食了，和煮不同，蒸是将食物和水隔开，用水蒸气将食物加工变熟的一种方式。无论烧烤，煮食，还是蒸食，都是古老的食物加工方式，比当今盛行的炒食要早得多。从最早的蒸具陶甑发现来看，蒸食已经有7000多年的历史了。由此来看，麦饭应该是一种古老的食物了，流传于历史悠久的陕西，也是天时地利人和。

无论是植物的花朵，还是根、茎、叶，都可以成为麦饭的食材，其多样性远超其它菜肴；加工方法简单，家家可以为之，其普及性远超其它菜肴；菜蔬是绝对主演，面粉只是配角，其健康性远超其它菜肴。如此说来，麦饭倒是真正深受广大群众喜爱，最富历史感，最有亲和力，最具普遍性的绿色健康食品。

我亲爱的麦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