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电影

        上世纪七十年代，农村生活艰难，劳作繁重，乡下人一年到头没有多少娱乐时间，能够看一场电影就是堪比过年的幸福事。

        乡下的电影是一个村一个村的依次重复放映的。大人怕影响白天干活，不敢投入太多的时间，所以只有在自己村放映的时候才去看，而年轻人和小孩子们可不管那么多，往往在自己村看完了，还会跟在放映员屁股后面跑到一个个邻村去看，即使熟得演员的台词都可以背过了，依然乐此不疲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晚上看了电影，白天聊自己喜欢的人物和情节，为自己喜欢的人物或悲痛流泪或喜笑颜开，常常是骂叛徒、咒汉奸、赞革命同志。

        当太阳略微偏西的时候，若是看到放映员小李骑着他辆擦得铮亮，大梁上缠着绿皮子的自行车，后座上驮着两个黑色的铁皮箱子，上下颠簸地飞快行驶在尘土飞扬的乡间大道上时，所有人立刻停止了工作，伸长了脖子，满脑子打着问号：今晚哪个村要放电影呢？说话快兴地就老远向小李打招呼：“喂，小李呀，今晚是不是到俺庄放电影啊？”若是小李说：“不是你们庄，是北庄哩。”大家立刻一脸沮丧，“哎，太远了就不去看了。”若是小李说：“就在你们庄，是新片，一定要早吃饭哦。”大家便满脸笑意，赶紧把自己手里的活早早干完了，男人们大声喊着自己的女人：“赶紧回家做饭，别耽误了看电影。”孩子们则欢呼雀跃，立刻往家里跑去，饭也不吃，嘴里叼块干粮，就搬着板凳，带着粉笔头，早早去占地了。

        孩子们来到放映电影的空场里，找一个自己认为最佳的位置，用粉笔头画出自己的势力范围，然后把板凳放在中间，翘着腿儿坐在上面，对后来的孩子说：“看清楚，这里我早占了，你另找地儿去吧。”占地的最好位置就是紧挨着放映员，在这里不但可以看电影，而且还能看到放映员如何换片，如何开灯关灯，特别是还能够听到放映机发出的沙沙声。那些没有站着好位置的孩子，便去找至高点，于是附近的树上、墙头上趴满了大大小小的孩子。

        在我的印象中，我从来没看完过一场完整的电影，因为没到电影放映完，我早就上眼皮儿与下眼皮儿打得不可开交了，开始时还强撑着看，最后终于到了放大炮也难以赶走睡神的地步，就会被大人送回了家。第二天醒来会一脸不快，埋怨父母为什么早早把自己送回了来。当别人互相谈论电影情节时，自己一脸懵逼，努力回忆着那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常常发现脑子中的电影只有开头并无结局。

        最艰难的是在三九寒冬看电影。外面北风呼啸、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大家虽然从头武装到脚后跟，但依然挡不住寒气的紧逼。大家咬着牙根，蜷缩着脖子，坚持坚持再坚持。每当放映员换片儿时，全场立即发出“啪啪啪啪啪”齐刷刷地跺脚声，大家都希望这使劲地跺脚能换回点点的暖意。

        秋天看电影最惬意，一来天气不冷不热，可以舒舒服服地看完电影；二来年轻人可以借机谈情说爱，收获自己的幸福成果。而对于孩子们来说则是看完电影后的“篝火联欢”。所谓“篝火联欢”其实就是看完电影之后，在大点孩子的带领下，把从地里偷来地瓜、花生、玉米，找个沟壑，用石头搭个简易的炉灶，点火烤着吃。俗话说：“煮的不如熬的，熬的不如烧的。”虽然常常因为心急，地瓜花生玉米只是烤了个半熟，但是大家依然吃得津津有味、欢天喜地。等回到家里，焦急的父母早已不知在村口望了几十回，一看到自己的孩子，劈脸就是一巴掌，“死孩子，大半夜又上哪里放坡火去了？”这时自己才发现两手、满脸都是黑灰，俨然是一只馋嘴的猫。

        如今，看电影要到豪华的影院，冬有暖气，夏有冷风，吃着零食，喝着饮料，至于看的什么电影有时反而无关紧要了。可是谁还会记得，在寒风刺骨、冰雪飘零的冬夜，为了看一场电影而不得不战天斗地的那群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