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封城之后【6】
这一讲是第二章最末一小节。也单独拿出来进行解读是因为，在这章开篇，加缪谈到疫情时期的流放感时，其中有一种流放者被称为深度流放者。同时，加缪把深度流放者的代表朗贝尔放在这章最末作为压轴，可见加缪对深度流放感和深度流放者的重视和强调。那么，深度流放者是什么样子？他将是什么命运？我们可以通过朗贝尔来具体体会。
第九节有三条主要脉络，一条延续之前塔鲁的志愿者主题。前几小节都是围绕塔鲁展开，描写了塔鲁从一个疫情记录者到产生志愿者想法再到组建志愿者队伍，我们看着志愿者队伍从一个设想成为现实，又从一只队伍发展成多只队伍，我们看着塔鲁为了争取队伍壮大所作的各种努力。在这一节，我们看到塔鲁又分别邀请了三个人参加他的抗疫组织：帕纳卢神父，记者朗贝尔和商人科塔尔。结果，前两人接受了塔鲁的邀请，却遭到了科塔尔的拒绝。
另一条也是最重要的脉络写的是，朗贝尔最后加入志愿者队伍的故事。他的故事同时也回答了一个问题：他为什么是最后的加入者。
在这里，我们会看到深度流放者朗贝尔在成为最后的抗疫志愿者之前，为爱而战的疯狂。为了心爱的人，整部小说，他都在想方设法逃离疫城的努力和奔波中渡过，到这里也达到他出逃历程的高潮处。
到目前为止，朗贝尔的出逃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想通过个人私交，从里厄医生那里开出鼠疫病菌感染者或者携带者证明进而出城，却遭到里厄拒绝；第二阶段，试图通过其他官方通道出城，结果，他收获只是各种推诿的说辞。于是，在确定不可能通过合法途径出城之后，他决定另辟蹊径。不死心的朗贝尔开始了第三阶段出逃行动，想通过走私团伙达到目的。
疫情期间，科塔尔参与配给物品走私活动，认识了一些走私团伙的人，这些人神通广大可以帮助朗贝尔这样的人出城。通过科塔尔，朗贝尔认识了这些人。于是，我们一次次看见朗贝尔，有时候有科塔尔陪伴，有时候又独自一人，出现在奥兰城的街道、广场、咖啡馆……朗贝尔不是在跟人商讨如何逃出奥兰，就是在去跟人商讨如何出城的路上。
在出逃过程中朗贝尔认识了很多人，也进行了一次次策划商谈。在最后一次商定之前，他跟人见了无数次面。
第一次：科塔尔知道朗贝尔逃出疫城想法后，热情帮他搭线儿。带着朗贝尔到一家咖啡馆找走私犯子加西亚，却很不凑巧，没有遇见加西亚，二人只好无果而回。
第二次：当天晚上又来咖啡馆时，终于见到了加西亚。然而，加西亚并不直接经手出逃事宜，但能帮朗贝尔找到直接经手人拉乌尔。
第三次：两天后加西亚带朗贝尔与直接经手人拉乌尔见面。因为出逃事宜事关重大，还需要跟守城门的士兵接洽。于是拉乌尔和朗贝尔当即约定：第二天中午，跟相关人员共进午餐商量出逃事宜。
第四次：第二天中午，拉乌尔介绍跟守成士兵关系密切的贡萨雷斯与朗贝尔见面。三人共进午餐，商讨好了出城计划：守城哨兵家距离城门很近，朗贝尔先入住哨兵家里，然后伺机出城。
第五次：贡萨雷斯同时和朗贝尔约定，星期四大教堂门廊与哨兵见面，但是到时候，哨兵却没有准时赴约，只得等第二天。
第六次：第二天又约定在烈士纪念碑前跟哨兵见面，这次终于见到了关键人物—-哨兵马塞尔和路易。一行人说好了三天后朗贝尔就可以直接住进哨兵家里，并且谈拢交易价格，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约会，可以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朗贝尔顺顺利利逃出疫城，回到巴黎与他的心上人团聚。
第七次：一行人商议好第三天到西班牙餐厅汇合，吃饭完就让朗贝尔去哨兵家里。然而，第三天下午，朗贝尔早早到了西班牙餐厅，从十九点分开始一直等到二十一点三十分，等了整整两个小时却没看见贡萨雷斯和哨兵。他这个时候就有点儿慌了，并且他才意识到，他甚至连主要接洽人贡萨雷斯的地址都没有，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第二天，朗贝尔从新开始，又去找科塔尔。科塔尔跟朗贝尔一样，也不知道贡萨雷斯住址。只好和朗贝尔又去了最初那个咖啡馆，找当初的介绍人加西亚。去了两趟才看见加西亚，从加西亚嘴里得知，原来两个哨兵和冈萨雷斯所住的街区进行二十四小时封锁，他们暂时出不来。
看起来，一切又得从头开始了，重新联系冈萨雷斯，重新联系哨兵，朗贝尔觉得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朗贝尔现象是加缪式荒诞感的具体表现。让人联想到钱锺书的《围城》，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围墙内的人想出去，能出去时又留了下来。这是第二章的最后一小节，从小说结构上来看，跟第一小节相呼应。第一小节谈了荒诞感是什么，这一小节具体描写了荒诞感。
除了以上两个主题之外，还谈到了第三点，这也是作者加缪哲学家身份的一个体现：在这里探讨了信仰问题。
塔鲁，朗贝尔和里厄分别代表了三种信仰：塔鲁是英雄主义集体主义代表，朗贝尔是个人主义代表，而里厄代表的是实干家。
实干家里厄不谈什么主义，就一个字儿“干”。比如，他说，同鼠疫作斗争，唯一的方式就是诚挚。个人主义者朗贝尔问，诚挚指什么，里厄说，“诚挚就是做好本职工作”。他的实干家精神一目了然。
加缪也通过这一节表达了集体主义和个人主义之间的关系，我们从朗贝尔做为最后一个加入塔鲁志愿者组织的人，他所说的一句话也能看出究竟来，朗贝尔说，“我愿意和你们一起干，直到我有了办法出城为止”。
个人主义者在万不得已情况下，加入了集体主义者组织，但是这种加入绝不是因为内心信仰，或者说他心里依然放着自己的小九九，用我们的话来说，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人在这儿，心在远方，他整个人是分裂的。
最后结合西西福斯神话和朗贝尔再谈谈荒诞的英雄。毕竟这是加缪最想表达的，也是本书的一个关键所在。
什么是荒诞的英雄。加缪这样说：西西弗斯是荒谬的英雄，他对诸神的蔑视，对死亡的痛恨，对生活的热情为他赢得了那不可言状的惩罚—-运用全身心的精力去完成无用功。 —-加缪《西西弗斯神话》
西西弗斯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柯林斯国国王，他曾经触怒宙斯，也绑架过死神而让死亡暂时在世间消失，最后，西西弗斯触怒众神，被惩罚他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每当他把巨石推上山顶，巨石马上顺着山坡滚落山下，西西弗斯的每一次努力收获的都是前功尽弃，于是他的生命就在不断重复永无止尽的周而复始中消耗殆尽。
《西西弗斯神话》也是加缪著名的哲学随笔集，是理解加缪荒诞美学的重要著作。加缪，用这个古希腊神话传说中的人物来论述他对荒诞的理解。
在希腊神话中，西西弗斯是不幸的，他的生命被浪费在周而复始推动巨石的过程中。在加缪，西西弗斯是幸福的，所以，加缪说“西西弗斯是快乐的”。西西弗斯的快乐在于“运用全身心的精力去完成无用功，因为，这是世俗热情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也就是说，世俗人要想取得某方面的成功，必须要有做无用功的过程，这是成功必须的过程，成功必须的代价，当一个人能认识到这一点，某种意义上说他已经获得了成功。这是一种强大的心理，可以让他为自己的付出坚定不移无怨无悔，并且能用欣赏的眼光看自己，看那每一个未曾起舞的日子。当获得了这样的内心时，再面对所谓物质的成功，世俗理解的成功，他就能做到：得之坦然失之淡然。哈哈，突然发现，加缪的西西弗斯有点儿阿Q！
再来看深度流放者朗贝尔如何诠释加缪式的西西弗斯。他为了一个短暂到可能不存在的爱情，一个朦朦胧胧的理由，一次，二次，三次……想方设法要逃出奥兰城。在朗贝尔，逃离的结果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逃离的梦想，重要的是逃离的过程。为了自己的信念，为了自己坚信的和热爱的，即使明知飞蛾扑火，依然要不管不顾，向着心中的光明飞扑过去。
其实，西西弗斯放在我们这个时代，指的是这样一种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人生—-在于折腾。【无戒学堂】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