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曾与贵报记者朝夕相处,也和公安干警接触过。他们是一群可爱厚道的人,是我一生中最珍贵的朋友!”
是不是看花了眼?双儿立刻把眼睛揉了揉,再狠狠一看,还是这两句话,不禁双泪一淌,失声哭出。又怕有人听见,忙把嘴捂住,再往四周一看,哪有什么人呢?终于悲从中来,万千委屈如化了冰的江河,浪滚浪迸发而出;一时间揉肠挖肚,一头埋在桌上,泪颤颤直不起身。
那边温其发出这两句话,还觉得不够,可要是再说什么,又怕重了不好,又怕轻了无用,只得先这样了。她叹了口气,看窗外雪花翻飞不绝,凝神注视,只听见窗下火桶里的小鹅“咕咕咕”地欢叫。
02
冒着雪,俞生一行进入毛竹渡境内,其他人等还在客运站等地搜寻,暂无进展。姚杭去找此地的志愿者碰头,俞生和文冠前往县公安局查找监控。从零点至现在七点钟的录像都被翻了出来,只见县城大街小巷,人潮涌动,根本看不过来。
“大街小巷的监控都给你们了,我们也仁至义尽了。”接待的人说,“绣屏山大道上的归交警管。”
“那请你们——”俞生赔笑道。
“那你等中午下班,要不亲自去交警队,好吧?”
俞生终于想起一事,问文冠:“你之前说绣屏山大道出了点小状况,不止交警在场——”
文冠还未答话,接待的把脸一沉,说:“你想看我们的执法记录仪?可报备了?哪个部门报备的?报的什么?清早新派的任务吗?”
俞生接着问文冠:“那是什么状况?”
文冠冷笑道:“从个州来了辆三轮车,从毛竹渡来了个老人,老人家往车上一扑,就地一躺,这开三轮的也就地一躺,大雪地里比着躺了一夜!”接着话锋一转,问那接待的,“后来怎么样了?可抱被子去了?哪个部门抱被子的?塞的什么?雁子浦现拔的鹅毛吗?”
一席话说得俞生差点笑场,赶紧扭头,在场的警察脸上也害臊,文冠便笑对他们说:“诶诶,你们县的人老当益壮,把大家的路堵了,我们还没讲什么,你们怎么这么小气?无非看你们的执法记录仪新新展展的,想查查有没有我们要找的人,让它真正立个功;也让你们大过年的做件好事,新的一年也过得心安嘛!”
对方原先见俞生长得老实,文冠又是个小伙子而已,没放在心上,现在下不来台,又念及人家毕竟是上级单位的,就把执法记录仪都交了出来。俞生把各个角度的录像都看了一遍,发现其中一段显示,凌晨3点17分,在众警察劝说地上的司机之际,一辆摩托车从后面擦身而过。车头是戴着墨镜,一身黑衣的司机;车尾是戴着口罩,一身红衣的女子;在他们中间,清晰地出现了满满的侧影,依稀还能看到他额头上的疤痕。最重要的是,车子一扭,露出了罩在车牌上的醒目的黑纸条。
俞生一激动,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地盘,一面喝令:“快发通缉令!”一面命文冠快联系姚杭——大家都照做了,一面直接奔向一个空桌,拖来一副纸笔,飞快地描绘司机的样貌。只见脸型、眉毛、鼻子、嘴唇依次浮现,他甚至调了调画面的亮度,画出了司机的眼睛。
这时再看街头巷尾的录像,有如神助。不一会儿便把摩托的行踪锁定在北市;在北市的菜市场逛了逛,又一路往南去了。
03
出了公安局大门,得到姚杭的消息,两人又赶到城南的一家小饭店。饭店里,姚杭正在跟老板夫妇说话,见到俞生和文冠进来,沮丧地连声说:“跑了,跑了!”
“怎么跑的?”俞生一边问,一边掏出画像和通缉令,分别递给老板夫妇二人。夫妻俩连声说:“对,就是这两个大人带一个小孩,刚刚在我们这里买了六个小粑,骑上摩托就走了。”
姚杭懊恼地往外走。俞生和文冠又问起大人的口音、摩托的去向等,没问出来几句,也只好回到车上。姚杭坐在后排,抱着副驾驶俞生的座椅说:“我们志愿者有几个群组,线索组的人早上说看见那辆摩托在这家店前转了很久,一直等到店开张,才进来买吃的。中途十几分钟的时间,他们手上只有凌晨网上传的那几张画像,根本不敢确认,投鼠忌器的,就只能看着他们走。”
“后来又发了鹅店里红衣女人的监控视频啊,不是传得很厉害吗?”俞生忙偏过头问。姚杭说:“传是传了,都是看小孩怎么偷鹅的,就算视频上把那个女的画个圈标出来,人家只想看自己想看的,那有什么办法?”
俞生愤愤地说:“那就再转,再发,狂轰滥炸,总该混个脸熟吧?换个好人都该红了呢,还能连只鹅都比不过去?”
“不,比不过去。”文冠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拍拍俞生,说,“不是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能帮忙找小孩,但每个人好歹都长了一张嘴,省力的事多好做?”姚杭也说:“是啊,热搜刚出的时候,《个州日报》就和稀泥,一票网友闻风而上,杀进评论区,连酸带骂,占了半壁江山。”
“那小编挑挑拣拣,拈出几句能看的评论,转一条,被骂一条;被骂一条,驳一条;驳一条,被挂一条。”文冠盯着手机,接话道。
“连原博带评论,赤条条挂在营销号的置顶上,评论区万箭齐发。”姚杭叹道。
文冠又接过话茬:“天麻麻亮,鹅店监控一出来,那火力全集中到我们网络平台。”
姚杭摇摇头:“《个州日报》起个大早,一把抢过话茬,又是澄清,又是发文,又是发新画像,挨了评论区一趟一趟的口水星子。”
文冠接口道:“直打得昏天黑地,稍微扭头回一句,就被追着撵;省报看见了,护一下,又被拖出来捶;几个大V看见了,护一下,又被拖出来捶。”
姚杭叹道:“关了评论区,转发区又呜地围上来,把人家搂在怀里打。”半句还没说完,只觉得车门一开,外面伸进一只手来把他整个拽了出去,只见四周一片雪亮,听见车门一关,俞生站到他眼前,摁住他的肩膀说:“既然闹成这样,你还来干什么,砍根竹子漂回去呀!”
姚杭见他脸都气红了,以为是自己言语失当,忙赔笑道:“也没我说的那么严重,我还能挨到明年笋子出头。”一边说,一边轻轻挣开他,说道,“他们不转我转,他们做不了的我去做,把你刚才的画像给我,我再去找找,好不好?”
“你怎么找?就凭这几张纸吗?你以为是宋老师那次——”俞生一时说快,赶忙变了脸,一连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重来一遍……”姚杭却一脸懵懂,“喂喂”了几声,指着他的耳朵笑道:“能听见吗?你怎么大舌头了?耳朵又不好使啦?”
俞生没顾上耳朵,暗松一口气,躲开脸,觉得鼻子有点酸,声音一抖,黯然道,“没有人相信我了。”
“不是的。”姚杭一伸手,伸到俞生背后,把那画纸接过来,“至少那两个人一定很相信你,他们躲了整整一晚上,信到怕呢。”他笑着说,“打开手机吧,朋友圈里都是自己的脸;往窗外一看,电线杆上都是通缉令。骂你的人只能躲阴沟,你的本领都在白纸上摆着,明明白白的。”
俞生听了,感到心中一阵温暖,安定了许多。他搓搓脸,不大好意思起来,拍了拍姚杭的胳膊,轻声道:“上车吧。”
04
中午,《个州日报》报社。双儿揉揉眼睛,靠在椅背上。这时忽然一阵门响,扭头看去,只见温其立在门框中,穿着银灰色棉服,披着锈红黑格子围脖;一手提着饭,一手环抱着一只搭着毛巾的箩筐。
双儿不禁心头一定,笑着说:“我就知道是你!”温其走进来,笑问道:“饿坏了吧?脚冷不冷?”一边说,一边把饭盒放进她怀里,把箩筐放到地上,又拈了拈她的红棉袄袖子,问道,“斗篷脱了在哪里,淋了雪我拿回去。”说着解开自己的围脖,露出黑毛衣的高领。双儿笑道:“好人,我身上不冷,快披我膝盖上。”
说着,打开饭盒,只见一盅菜汤,半盒鹅腿,满满一盒饭。温其把围脖铺在她膝上,掖好。双儿拿起鹅腿,瞥着箩筐,嘻嘻笑了一下,温其笑道:“笑什么?”坐下来细说道:“俞叔叔说是你的同事说的,现在的形势很紧张,报社的人心都散了。叔叔想拿家里这些鹅,送给你们主编,探探她的口风,也是想请她多关照。”
双儿急了,把筷子一放,说:“那怎么行?我们主编不会收的,就算收了,这危机本来就从外边来的,她关照我有什么用?”
温其拍拍她的手,笑着说:“我差不多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叔叔也觉得这样反而对你不好,然后我就自己拿着鹅来找你们主编了。”
双儿睁大眼睛:“你来找?”又一看那箩筐,瞪着眼睛,“找过了?”
温其笑道:“你们主编嘛,也不过是个大几岁的姐姐,慈眉善目,好说话的很。鹅是没收,我一句你的好话也没说,她还搭了几句呢。”
双儿把饭盒一搁,起身关门,又走过去掀起箩筐上的毛巾一角,只觉一股暖气钻出,里面依稀有雏鹅的脚丫动。温其替她拿着围脖,见她回来了,又替她围上,笑着说:“家里那只大鹅就在碗里了。五只小的,两只你父亲带去厂里犒劳两个徒弟——其中一个就是你托付的那个钟玉,你哥哥真是算得好好的。剩下三只我带过来,敲开主编的门,往地上一放,我说这是从雁子浦拉过来又被鹅店强退的货,她没问我是谁,我也没说。你哥哥说过这些鹅的来历,鹅户的苦楚,鹅太太的刁蛮,每斤肉的暴利,我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主编一边听一边嘬茶,待到一杯茶喝完了,就打发人请我出来了,我绕了一圈才到你这来。”
双儿听了,先是哑然失笑,紧接着连拍温其几掌,笑咳嗽着问:“亏你怎么想出来的,好好的找那个鹅店的茬?”温其微微一笑:“物极必反,反不了大家都坐不住,干脆让我来顺水推舟。”双儿摇头不解,温其只说:“吃你的饭,鹅肉好吃。”两人就这样默默吃饭,小室尚暖,门外风呜啦啦地跑,雪下得大。
网友评论
浓眉大眼的俞生准备去卖鹅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