鲨之夜

鲨之夜

鲨之夜

作者|木须

风，正如鞭子一样抽打着这艘在海中摇曳着的细小船只。乌云堆积着的天空上有时依稀能够投出几缕月光，却又即刻再次被连接了天空与海面的黑色所吞噬了。

落叶般飘摇的小船中，油灯的亮光晃动着，将周围零碎的物件在船篷上投出尖锐的影子，也让我更加看不清落笔的位置。

我开始更加懊悔了。

从一开始，我根本就没必要这么冒险的，如果只是想找个比起能隔三差五听到隔壁家小孩哭声的出租屋更加僻静些的写作地点，我大可出门找一间隔音效果极佳的酒店包房，而不是将自己深夜置身于这一望无际的海面上。这场毫无预兆的暴风雨则是彻底打乱了我的计划，现在比起写作，我更加担心的是一个星期后他们会不会从某个下海口把我捞上来。

不停运动着的船体让我开始眩晕起来，我强忍住想要吐出来的生理反应，继续构思着要写的内容。

“啪——”忽然的剧烈晃动把我整个人都摔到了船舱的一侧，手中的钢笔也被甩飞到了一边。

我忍着疼痛将那支笔捡了回来，出于习惯，我出门时只会带上这支装满墨水的“万宝龙”钢笔，这足够我闲暇之余写下一篇中短篇幅的小说。如果这支钢笔被摔坏了，那么后半夜我就只能听着那海神的咆哮声解闷了。

在纸上划了几笔，暂且没发现什么问题后，我的心情稍稍平静了一些。

船舱外，依旧电闪雷鸣。

捡起笔后的我依旧不死心的试图写些什么，但每当我脑子中想出一个自认还不错的点子时，雷声、颠簸和煤油灯晃动的光线都会让我马上分心到这些事物上，渐渐地，我开始失去了耐心，我合上笔帽将笔插在胸前的口袋，背靠着船篷决定等到暴风雨停歇一些之后再考虑动笔的事情。

一次剧烈的晃动让我突然警觉了起来，虽然有了前车之鉴的我这次并没有被再次摔飞，但这次晃动给我带来的体感却是陌生的。并不像是一道更大的波浪的拍击，而更像是某种硬质的物体狠狠地撞在了我身下的船只上。

我顾不上会被淋湿，急忙出了船舱，向四周寻觅着，看到的却只有不断翻涌着的海面和远处被闪电瞬间照亮的天空。

难道是触到了礁石？我排除了这种可能，这片海域我事先调查过了，海面下的地势应该非常平缓，不存在什么能够触及到船只的礁石之类的东西。

难道是我的错觉？带着这股疑惑，我回到了较为干燥且温暖的船舱中。

经过这么一折腾，雷电的轰鸣与船只不停的摇晃，对我来说却简直成了摇篮曲般的旋律，我被包裹在其中，感到了一种异样的温暖与舒适。这让我不禁开始有了些许灵感，我掏出笔来，四周的喧嚣在我耳中比寂静还要让人宁静，终于，我将写下今晚的第一个字——

“嘣！”

这次没有错，我能感到这脆弱的船体在某种外力的撞击下发出了一声脆弱的嘶喊，一个不注意，手中的笔没有握住地再次被甩飞了出去。

这一下，将我从好不容易自我编织出的美好气氛中生拉硬拽了出来，这之后，雷声回归了吵闹，想要呕吐的感觉也再次盘踞在了胃部，我狠狠地砸了下桌子，心中突发的怒火与惊恐交汇攀升着，直到不分彼此。

此时，我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找出打扰我的罪魁祸首。

走上甲板，我那被水花溅到的脚面提醒着暴风雨的愈演愈烈，木制的船身也开始逐渐发出轻微悲鸣的“嘎吱”声。但此时的我已经顾不上这么多，情绪带来的偏执让我的心中，只剩下了找出打扰自己写作的元凶的执念。

相同的撞击感再次发生了，这次的力度要比上次更轻一些，这也让我得以在甲板上稳住了身体不必滑倒，同时艰难的向着撞击感传来的位置探去了自己的视线。

一道极近的闪电过后，炸雷声接踵而来。

被电光照亮的瞬间，有着幽邃颜色的海面下，似乎有一个隐约的黑色阴影在游动着，随着光线的消失而隐没了。那一刻伴随其消失的，还有我的一拍心跳。

我逃也似的溜回了船舱里，一进来便瘫倒在地，半晌，才回过神来真正意识到了严重性。

我回忆起了本地广为流传的一个消息——这边的海里，是有着鲨鱼的！每年也确实会听说几件渔民来海上钓鱼却遭到鲨鱼袭击的传闻。

想到这，我心凉了半截。

冷静些！我残存的理性这样提醒着我。现在的情况就是慌也没有用，只会让自己白白消耗体力和折磨自己的精神。

你是对的，我对着自己说。

我从船舱的角落里拾起那根价格不菲的“万宝龙”钢笔，将凌乱的稿纸整理好。如果我真有什么不测的话，我至少还能给自己写份遗嘱——如果我还有时间的话。

笔尖落在纸面的一刻，豆大的蓝色墨迹瞬间洇透了那张廉价的稿纸。

顿时，我无法冷静下来，回过神时，我已经撕碎了那张纸，纸的碎片散落了满地。

不得不承认的是，我确实已经走上绝路了，不管是现在还是现在。

这根钢笔是我最为珍贵的一支，并不只是因为它的价值，而是它的意义。它是我与过去成功的那段时光的最后联系，它代表着一种可能，一种我能够回到那段日子的可能。而现在，它的损坏让我更加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自己很有可能再也回不去那段意气风发时光了。

我大字躺在冰冷的木板上，手里还攥着那支漏墨的钢笔。

船体的震动一阵接着一阵，那条鲨鱼像是不知疲倦一般不停冲击着，似乎是闻到了我体内泄露出来的丝些血腥味一样。

可我也已经不愿去理会这件事了，在这风雨交加的夜晚成为一条鲨鱼的口中餐，对于我来说，只不过是众多坏结局中比较疼痛的一种罢了。我认命的合上了双眼，不久后，没有人填油的煤油灯也摇曳了几下灯光后便带走了船舱内仅存的光明，黑暗逐渐将我的意识吞噬，仿佛想让我永远沉睡在这片喧闹的幽静中。

猛地一下撞击，让我生生在地上平移摩擦了半寸，随后又是一阵连绵不绝的摇晃，我被这史无前例的力度惊诧到了，身体本能的求生欲战胜了一时颓唐的心灵，我爬起身来紧紧抠住了船篷上的木条，生怕它在狂风和冲撞的夹击中被整个掀飞。

过了一阵，船体又恢复如之前的“平静”。

我瘫坐了下来，几轮深呼吸过后，心率逐渐放缓，开始回过头嗤笑自己之前产生的消极念头。

自己是写作起家的，也曾因为写作而获得过荣华富贵，后来沉醉与纸醉金迷而落得个散尽千金的下场，而销量惨淡的新书也让自己被众人断定已经江郎才尽。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对再次写出一本好书这件事有如此的执念吧。“如果能够再写出当年那样畅享的文字，说不定就可以东山再起了。”可正是越抱着这种执念，我就越是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笔下，最近，已经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了。

不得不承认，过去的我成就了现在的我，也束缚了现在的我。

围绕着船只的那条鲨鱼，又开始了无休止的撞击。

所以，最开始的我，是为什么而写作的呢？

想通之后，我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最开始的我，只是单纯的想要写下自己想要写下的事物而已。

之所以写不下去，正是因为过于在意自己写下的东西会不会受人喜欢，能不能让自己获得更好的收益，也正因为如此，自己开始畏手畏脚，也逐渐失去了自己独有的活力。但读者想要看到的，正是作者投入的这份真实的情感啊。

感受着身下传来的不停震动，我突然产生了一种久违的、发自内心的冲动。

我将煤油灯重新填好了油点燃，光明重新照亮了整个船舱。

从一旁的一沓里扯出一张稿纸放正在桌面，右手拨下了钢笔的笔帽。这是我几年来第一次，自发的想要写下些什么。我决定将今天这份宝贵的经历记录下来，不管未来的我会是如何，但现在的我，毋庸置疑，是一个作者。

船内，行云流水；船外，电闪雷鸣。

那条顽固的鲨鱼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决意，更加猛烈的拍击着这艘脆弱的木船，但我已经顾不上那些了。死死地用腿夹住了桌子，这样就能在被摇晃时姑且保持桌子和人的相对固定。比平时字体大几倍的文字飞快的在纸上被编织着，尽可能的避免着漏墨带来的不便，但也让墨水飞速地被消耗着。终于，在涂写第五页稿纸时，笔迹的颜色逐渐入浅，直到最后消失成一道纸上深深的划痕。墨水没了，但我的写作欲望却比一开始更加的旺盛了。

我将大腿用钢笔扎破，将墨囊中吸满了暗红色的血液，之后我顾不上止血，快速的再次落笔。

篇幅一页一页过去，较前面的几篇上的笔迹逐渐氧化成了锈褐色，而我手中正被我飞快撰写着的这页上的笔迹则仍绽放着绚烂的鲜红，稿纸一页一页被我的杰作铺满，现在与其说是我在用笔写下这些内容，更像是这些文字追随着我笔中的气息而来，就像一头头渴血的鲨鱼。

快了，就快了，马上就可以完成这篇杰作了，这将是我所有作品中最完美的一部，我一定会由此东山再起的！

我熟练的将钢笔扎入血流不止的大腿上，吸饱了血的它在煤油灯下散发着红宝石般的美丽光泽。

快一些，再快一些。

就快完成了！

“所以说，这次的情况......”一位中年警察向着身边的那位男子问到。

“尸体我已经检查过了，腿部有一个很大的创伤口，伤到了腿部动脉，死因也是如同之前那几个一样失血而死。”他回答到。

中年警察狠狠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真特么邪了门了！这都是第几起了？不会又是什么洗脑新兴宗教搞的集体自杀献祭吧？”

“这就是你们警察的职务了，我是帮不上忙了。”男子摊了摊手。

“唉，好吧，这次又麻烦你了啊。”中年警察谢过后，男子随即带着助手和工具离开了现场。

“怎么样，这次也是失血死嘛，虽然基本上从尸体上看都能看出来。”两人的对话刚结束，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人立马凑了上来向着中年警察发出了疑问。

“没错，惯用工具造成的单一伤口，而且都貌似是自己造成的。之前的那几个渔夫都是用的鱼叉，这次的受害者据说是个作家，他腿上的伤口形状与他携带的那支钢笔吻合，墨囊里还有他自己的血液残留。”

“靠，这么变态？”年轻警察不由得惊叹了一下。

“没错，而且每一个人在死前都曾经留下过一个相同的讯息，不过之前的几位都没有这次的详细，因为这次的受害者直接将这个讯息记录在了纸上。”中年警察指着不远处的某个警察手里拿着的透明密封袋，里面装着一张张的手稿。

“所以说，到底是什么讯息啊？”

中年警察沉默了，好一会后才终于开了口。

“鲨鱼。”

年轻警察听到后愣了一下，也沉默了好半天。

“这海里，哪有鲨鱼啊。”

_THE END_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木须，随感而发，不知所云

故事梗概：一位落魄的作家因为无法忍受家里吵闹的声音，从而决定独自一人深夜乘船来到海上，以获得一个安静的环境用以写作。可不巧的是，他碰上了一次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更是被海中的鲨鱼所缠上了......本文主要描写了其心路历程，而最后的结局则是开放式的，到底海中是不是真的有“鲨鱼”，还是“鲨鱼”只是某种执念呢？

写作初衷：半夜窗外暴雨不绝，雷电交加，因此而睡不着的我想要不浪费时间的写些什么，却又恼于被各种杂音困扰，随后突然灵光一闪，一气呵成写完此文。

注：文章首发于『萌芽论坛』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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