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在我的记忆中,是一段闲适有趣的时光。
那时候,乡亲们固守田园,终年侍弄着几亩农田,正月农事尚未开始,是一年中最好的休息时间。重要的是在我的故乡,农历二月二才是算是新年结束,正月是过年的时节。
正月里,男人不必干农活,妇女也是不用做针线的,更不能动用剪刀。母亲说正月是老鼠嫁女的日子,如果动用了剪刀会惊吓到老鼠,得罪了老鼠可不得了,一家人的衣服都会被老鼠咬坏的。所以,大年三十晚上,母亲就用红布条将剪刀口缠上,放在一个孩子们找不到的地方。有一年正月,玉华婶子给我哥哥介绍对象,为了相亲母亲需要裁剪布料做衣服,不得已动用了剪刀。过了不久,我看到母亲从柜子里拿出一件崭新的衣服,上面被老鼠咬坏了好几处。母亲小声嘀咕说:正月用剪刀打扰了老鼠嫁女,老鼠生气了。那时我们还小,对老鼠嫁女的故事不很了解,倒是在心里对老鼠这种动物多了一层神秘感和憎恶感。
正月里,不但不能动用剪刀,也不能做针线。老人说如果动用针线了,眼睛容易长针眼。现在想来恐怕是善良的人们心疼妇女们常年劳作,为了让妇女们安心休息给与的理由吧。不能用剪刀,又不能动针线,妇女们除了做饭就没有其他事情做了。在资讯匮乏的年代,最好的休闲方式就是聊天。她们爱双手揣在棉袖筒中三五成群站在一起聊天,不断传出爽朗的笑声。
邻居婶子却不计较这些习俗。邻居大叔在镇上粮店工作,常年不在家。她自己带着两个孩子生活,家里地里的活都是自己干。正好趁着正月没事做些针线。她不怕老鼠报复,也不管眼睛是否长针眼,更不喜欢两手揣在棉袖套里站在大街上和人聊天,自己坐在家里堂屋的蒲团上做鞋子,面前的笸箩里放着剪刀、鞋样和丝线。做完鞋子后,她用一根粗线将两只鞋的鞋帮串起来,挂在床前那只横放的竹竿上。一个正月,她就把全家四口人全年穿的鞋子都做了出来,齐齐整整的挂在竹竿上。
邻居婶子做针线的时候,村里来了戏班子。修房盖屋的、许愿还愿的、添丁进口的、还有老人办寿的,甚至老人去世周年纪念的,都会把请戏班子唱戏的日子定在正月里。请戏的人家多的话,戏班子会在村里呆很长时间,有时候都会唱到农历二月。
唱大戏,对村里每个人来说都是大事。且不说孩子们围着戏台拍手唱着“拉大绳,扯大锯,姥姥门前唱大戏”的童谣,就连大人们都沸腾了。那些平时有做凉粉、豆糕、串冰糖葫芦的人家都会提前到戏台周围寻找位置。没有手艺的普通人家则思忖着邀请外村的亲戚来看戏。嫁出去的女儿自然要回来,多年没有联系的老亲也要趁这个机会邀请来,一是图个热闹,二是利用看戏的空隙好好唠唠家常,最重要的是不能失去礼节。在老人的催促下,家里的儿子孙子也都会到外村请亲戚看戏。如果亲戚是年迈的老者,还要派人亲自去接。有一年我就随父亲赶着马车到外村去请一位年长的舅奶来看戏。去的时候是下午,母亲在马车上先是铺了一层厚厚稻草,在稻草上铺了一张蒲席,在席子上又铺了一层厚厚的褥子,还放了一个棉被。从舅奶家回来时天色已晚,父亲一边赶着我家的大红马,一边和舅奶聊天,我躺在棉被里睡着了,醒来时还没有到家,只听到马蹄在柏油路上“踏踏”的声音,和马鞭在空中的响动。正月的天气清凉冰冷,我躺在颠簸的马车上一边望着夜空,一边听父亲和舅奶唠家常,感到鼻尖和颧骨上冰凉凉的,至今对这件事记忆很深。
唱戏的曲目都是请戏人家确定的,但是大家都爱看的《陈三两爬堂》、《卷席筒》、《朝阳沟》是万万不可缺少的,这些曲目村民年年观看都不厌,有几个爱看戏的在戏班子走后,还跟到别村去看。
那时候的故乡,唱大戏成了正月的标配。
现在却不同了,刚过完正月初五,外出打工的人就要收拾行囊走了,因为要赶到正月初八开工。村里剩的都是老人和孩子,即使有红白喜事也都是微信转款或者视频中说一些祝福的话,几乎没有正月唱大戏的场景了。留在家里的老人即使想看戏,因为腿脚不便和路途较远的关系也不会专程到几十里外的县城去,只是窝在家里收看电视《梨园春》栏目。虽然电视节目好看,但是却没有了那时呼朋唤友、商贩聚集的热闹
看来,正月里看大戏,对我和那些留在村里不能到县城里看戏的老人而言,只能算是回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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