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楼红袖，白头不归
当年，在有着高台楼阁、紫檀红木和假山池沼之类的后花园的富庶江南，年少的他穿着轻薄的春衫跨在高马上招摇过市，满楼红袖中只见一刹时的红颜回眸……
如今，少年弟子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
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菩萨蛮》）
这是五代词人韦庄晚年回忆昔日旧游之作，此词为五首《菩萨蛮》之一。韦庄是个风流才子，唐朝末年黄巢起义时，他孑然一身避乱在南方，流寓了很久。这其中，他写过一首长诗《秦妇吟》，顿时洛阳纸贵，时人称他为“秦妇吟秀才”。许多红楼美人倾慕其名，与他两情缱绻，难舍难分。
只是，与美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不可能的。唐朝灭亡后，韦庄效忠于王建，劝其称帝，并为之制定了各项制度，成了“大蜀国”的开国元勋。七十三岁时，他便正式当上了这个西南小国的宰相。也许，这也不是他最终想要的，当衣食无忧终日无所事事的士大夫们流连于花前月下，沉醉于管弦丝竹，留情于香脂艳粉并异口同声地吟诵着错彩镂金的花间词时，韦庄却独自弹唱着他的“花间别调”：相思离别中，朴实自然的语言中蕴含着不尽的深意，旷达洒脱的话语中潜伏着无穷的悲伤。正如这首《菩萨蛮》。
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如今忆起江南了，那溶溶春水，那娇娇莺啼，那柳暗花红，那秾紫翠绿，还有与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红楼佳丽那缠绵悱恻的凄美爱情。还记得记忆深处那片明媚的阳光中，曾经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自己，骑着一匹青骢马慢悠悠地踱步于酒肆街巷中，然后衣袂飘然地斜倚在桥头，看烟锁红楼，于中凝眸一招红袖……
那晚，锦绣帷幕徐缓拉开，红烛罗帐内，香艳极尽人间旖旎，温香厚重的博山香炉也青烟袅袅。韦庄记得自己曾对那女子说：繁华如三千东流水，我只取你一瓢饮。如今却不知，缘子决轮回几番后，当年的她是否正紧锁着眉头，哭诉着唤不回的红颜，憔悴着枯萎了的青丝？
忘不掉的不尽是忧愁，记起的也不尽是欢乐。只有简单的回忆才能被时间赋予温情和诗意，才会具有温馨的美。回忆到深处了，曾经的爱情便有了千疮百孔，因为他最华美的时候，掩盖了太多的真实。那一刻，韦庄才明白，青春岁月不仅只有花前月下，似水柔情，也会伴随着口是心非和一派涂地。穿过青春灿烂的隧道，经历了爱的层层灼伤，韦庄才知道每个人都只能年轻一次，这是人生最邪恶的地方，此时自己不能去弥补过去的错误，不能去拯救过往的遗憾，连猛地撞向刀尖去感受那种切切实实的火热的活力也没有了。
深层回忆后的是一片满目疮痍，但韦庄还是坚信着自己的江南之乐的。当年之乐当年不完全自知，如今回忆，江南正有乐处，这乐是人家对他的情义，一片不辜不负的痴情。如今的韦庄已抱憾终身：到底还是他辜负了人家的那片痴情，在爱与被爱的激情和单纯中，他忽略了她的痛楚。
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
一种咬牙切齿、勉强挣扎之苦的决心由此而出。如果能再身处翠画金屏中，如果能再次醉卧美人侧，韦庄愤愤地对自己发誓会终老江南，白头誓不归。并且再也不怕情多累美人了，因为那美人会与自己一起终老江南。
这个突如其来的赌咒像是一只不做声的蚊子，在韦庄心头偷偷咬了一口，韦庄的心陡然痛了一下，随后便是一阵奇痒。落花闲院春衫薄，薄衫春院闲落花。迟日恨依依，依依恨迟迟。江南红袖还在梦中招摇吗？
此时，身处异乡的韦庄是寂寞难耐的，那美好的种种只是他的完美想象。不过，人生曾经的表象热闹和欢快愉悦，应该都有合适的背景来衬托，好让此时独处的孤独荒凉不会煞了那良辰美景，所以白发萧骚的韦庄在此刻只能用“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来装扮他曾经华美但如今已破败的人生了。
“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是一章之主意。谭献评价它为“意不尽而语尽”。韦庄有着暮年他乡的情怀和白头游子的深深体会，对落叶归根，韦庄也只能可望不可即了。因为，不要说故乡，就连他一度客居的江南如今也只能在梦中见到，“白头誓不归”不过是韦庄故作旷达，而背后则是欲归而不得，只能老死他乡的无穷悲哀了。人生虚幻如此，可悲可叹。陈廷焯也说韦庄词“似直而迂，似达而郁“，就如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似无余味，而意却深长，愈坚决则愈缠绵，愈忍心则愈温厚，合下文观，次旨便明晰于目了。
五首《菩萨蛮》中还有一首众所周知。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此词也极写江南的可恋，清丽婉转、毫无刻画之痕的语言勾勒出一幅江南水乡特有的景色素描。此首是“人人尽说江南好”，韦庄便觉得“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了，所以当韦庄自己说道“如今却忆江南乐”，那更应该是“白头誓不归”了。
比起满楼红袖、醉入花丛的纸醉金迷，这首词的确是素净淡雅。“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既成诗，也成画，此景之芊丽也；“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既成形，又成色，此人之姝妙也。如此说来，原情酌理，游人只合老于江南，千真万确矣。
江南，不论是深红深紫的浓，还是浅白浅绿的淡，于韦庄，都已是难舍难割得缠。蓦地记起，那年自己动身回北方，也曾四处打听身世飘零的她，可是，时间的幽灵穿越了爱情却变成了嘤嘤哭泣的声音，还有花落人断肠。
流寓江南的日子，总是令韦庄珍惜与回忆，那是没有后来那么多的宦海沉浮的烦恼，也没有那么多的人情世故，那时的爱情也是纯粹的、美丽的，莺莺即莺莺，燕燕即燕燕。如今，那段遥远而似乎不存在的岁月，如同一片泛黄的纸从江南的梅雨季节中一本湿漉漉的装线蓝本书中飘落下来，有着一些小怀旧和一些小伤感。
红楼别夜，惆怅依旧，红灯暖香，流苏半卷。残月出门，美人和泪。
今夜须醉，莫话明朝。珍重人心，酒深情深。春漏短短，金杯满满。
魏堤柳暗，心转神迷。琵琶翠羽，黄莺语语。渌水桃花，鸳鸯对浴。
韦庄的江南之乐尽寓于此，劝他早归家，他言江南红楼人似花。最终，江南虽然风光好，才子却是他乡老……
20岁时，特别真诚地想成为一名文字工作者，于是一时兴起写下了这本文集《如此多情》。经历了几年的折腾和成长，现在来看，真是忍不住嘲笑自己当年的矫揉造作、无病呻吟和华而不实，却又不忍将其置于冰冷的硬盘里终不见天日，于此，鼓起勇气让沉寂多年的它们也出来晒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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