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些瞬间,虚位以待,只等你如约而来 _题记
那晚,我去的晚了,便没有去往常的位置,而是在一个偏远角落里坐下,匆匆忙忙换舞鞋。舞鞋还没有换好,音乐已经响起,等我穿好舞鞋,站直身子,拿眼睛寻找我的舞蹈老师时,他已经和一个女子在翩翩起舞。
我重新坐下,安静的看向他们,舞蹈老师并不投入,他时不时的望向门口,舞步依旧沉稳。
舞蹈老师是个极美的男子,虽然已经不再年轻,但有些美,是岁月遮不住的。而恰恰是岁月,使得有些美,愈发使人沉沦。
那些美不是谁,随随便便就可以拥有。这需要岁月,沉淀,安静。
而这美,恰巧跟他的红色上衣很相配。我用手编着辫子,安静的旁观,安静的等待,安静着时间,仿佛来到这里,就是为着安静,为着把安静发挥的淋漓尽致。
我安静在那里,仿佛是整个舞蹈排练厅的背景。
我一定又走神儿。
当我意识到,音乐终了时,舞蹈老师伴着他低沉的声音一起飘到我面前:“你跑这么远,我怎么找你?”
我抱歉的笑,接过他伸来的手。
舞蹈老师的舞步,可谓颠倒众生。可是,自从他做了我的老师,他所有的空闲时间,都是在教我,我感激也负疚。
《蝴蝶兰》是他最喜欢的曲子,所以每次音乐响起,我都希望他和一个舞技相当的女子翩翩起舞。
《蝴蝶兰》高亢奔放快节奏, 我估计,在短时间内,我学不了这个曲子的,这个排练厅,一圈没有400米,我目测300米是没任何问题的。别说,转完这300米,就是转两个360°,我的体力,都应该吃不消。
父亲去到阳台,阳台的月色很好,突然就想起朱自清的,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
当然,也许不是月色,是远处高楼上的灯,将阳台照的通明如白昼。
在一个安静角落里,我安静的编我的辫子,不知什么时候,门口处,出现了舞蹈老师的身影,他站定,四处张望,很快,便朝我走来。
月光下,他双腿修长。
“你从小就这么爱编辫子?”
他的话一出口,就像一把无形的长长的利刃,“哗啦”一声,如此轻易,如此的游刃有余,稳准狠的划开了时间的帷幕:
除夕,月光下,我的俊美的父亲,急急火火的走着,他的双腿修长,我并没有记得那时的父亲穿什么衣裳:但我一直记得,他的手里紧紧的攥着红红的绸带,那是给我和三妹除夕扎辫子用的,他走的那么着急,那么的坚定不移;红绸带,仿佛在他手里烈烈作响。
我和三妹静静的爬在家里的高墙上,静静的等着,等着,晚归的俊美的父亲,手里紧攥的红绸带;在童年的记忆里,父亲和他的红绸带,从未在除夕这天,失过约。
因而,小时候最美的最天真无邪的期待,把父亲带的红绸带,绑在辫梢上,然后,感觉整个世界,都是我辫子上跳跃的蝴蝶,兴高采烈着。
父亲总是那么忙,忙的仿佛我只能在除夕夜看见他,看见他和我期盼一年的红绸带一起出现,我接过父亲的红绸带,就躲在一边,像今晚这样给自己编辫子。
我很难说明白,小时候的自己,除夕夜,最盼望的是父亲,还是父亲紧紧攥在手里的红绸带。
老师在离我两步远处,立定。他说起那个视频中的故事。
那视频,老师在清晨分享给我。视频,讲的是一个年迈的父亲,在中秋节给远方的儿子买月饼,盼望儿子回家过节的故事,一个老套的故事,不过是旧瓶子装的新酒。
我看完视频,却半天没缓过来。
那是个任谁看谁会哭的稀里哗啦的故事,没有煽情,没有矫饰,没有任何噱头,只有父亲那让山河为之却步,让岁月为之失色,让儿女们羞愧难当的拳拳深情。
我没贸然回复老师,父爱是个沉重的话题。我并不懂他的心事,我不知道他有否有个并不赶回来陪他过节的远方的儿子。
他许是见我没有回应,因而,他开始絮絮的给我讲视频里的父亲,他……
他絮絮的讲,我默默的听,秋风镇静的想:在他絮絮的讲中,一个个画面闪过,闪过,我曾经年轻的俊美的父亲,他有吃过鱼尾吗;曾经在除夕夜,必然会紧紧攥着红绸带回家的父亲,他总是说的也是,和我的老师一样的一样的念白吗;我的曾经的年轻,现已老迈的父亲,你还会因为梦见我的不幸,而哭泣嘤嘤吗,在梦中。
父亲去年暑假,我回家看望父亲。父亲老了,老的头发全白了,还有些长,我说:”爹爹,我给你理理发吧?”
父亲有些羞涩的看向我,眼里有很多不信任,他小心翼翼的问:“你会理发了?”
我大大咧咧的说:“会啊,不就是用推子,给你推干净就行了吗?”
他想了一会,认真的说,一如学生在面对考卷:“不用理它,夏天太阳很烤人,头发可以替我遮挡太阳。再让它长长吧。”
他大概猜到,我说的会理发,是唬他的。
见父亲说的有道理,我放弃了理发的念头。便坐在阳台上,陪母亲说话。
不大一会,他又来到我面前,笑着看向我,依旧是小心翼翼的问:“你现在有空吗?”
仿佛学生在问:“老师,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我说:“有啊。”
父亲腼腆的说:“那你有空就给我理理吧。”
我说:“好啊,我给你理了,太阳晒着你怎么办?”
“我不怕晒的,晒习惯了。”父亲挠挠头,象是喃喃细语。
“好啊。”
父亲把理发的工具放到我面前,我把一个软的不能再软的毛巾轻轻的,轻轻的围在父亲的脖子上,再轻轻掖好。父亲安静的坐着,像个犯错的孩子,低着头,一动不动,任由我摆布。
这曾经是一个多么俊美多么强悍的男人啊,他俊美,俊美到所有的姑娘,看一眼,都会爱上他;他强悍,强悍到,盖我们家四合院用的,每一块,每一块,石头,都是他亲自用双肩,从山里,一步步扛回……
我从来没有用过推子,更别说理发。我不担心别的,我只担心我的手法不灵活,推子挤住父亲的头发,那会是很疼很疼的。
我没有别的选择,果断的把推子贴住父亲,均匀的,慢慢的推将起来。
父亲一声不吭,纹丝不动,推子上很快就堆满了父亲的白发,我的手心里,是细细的汗,我咬着牙:”爹爹,有没有挤住你头发?”
父亲依旧低着头,轻声道:“你推吧,推吧,挤住也不要紧。”
“挤 住 也 不 要 紧 ”这六个字,终于,把我蓄谋已久的眼泪,生生的逼将出来。
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面颊肆意淌下,落在正茂密生长的父亲的灰白长发里,落在被我推倒的花白碎发里,落在父亲被我推掉头发的干净头皮上。
《蝴蝶兰》结束,我随着老师离开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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