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一样的大学四年，颜宇再没有听到过卫小宜的消息。期间他交过女朋友，都是爱在冬天穿淡红色毛衣，微微发胖的可爱的女子——可直到最后他记得的，印象最深的，原来还是卫小宜最初婴儿肥时的可爱模样……

我在炎热的7月回到Y城，忙着办理毕业签约的手续。清理旧信箱时竟意外看到一张包裹单，那天，刚好就是限期的最后一日。地址是N城，来自那个有我牵挂的女子的城市。我当即就匆匆跑去取包裹。单子上果然是熟悉的圆润字迹，手不由就开始颤，心里坠坠的，开始隐隐的欢喜的疼痛。  包裹里是一张刻录的碟子。 坐在电脑屏幕前，眼镜上反射着蓝莹莹的光。 一开始是一些寓意未明的画面——南飞的鸟群，广阔的水草，飞翔的纸鸢，然后，我看到她——卫小宜的身影。 她软软的坐在藤条的秋千上，淡蓝色的针织衫，黑白的格子裙。 听到屏幕里的她，微微腼腆的轻轻问道，

颜宇，你在看我吗？ 颜宇，你还记得我吗？颜宇，你有想我吗？ 颜宇，你说的那句喜欢，还有效吗？

---

我和她的故事，开始于一个温暖的午后，阳光蔓延，空气里有栀子花的隐秘香气。 那时，刚进校的新生三三两两的围在一起说话，男生和男生一堆，女生和女生一堆。

韩泽朝一个女生那边神秘的扬扬眉毛说：“诶哥们，那个穿淡红毛衣的怎么样？我觉得她挺有气质的！” 那时刚15岁的我抬眼看了一下韩泽指的方向，看到淡红的一团之上是一张咬着下嘴唇嗤嗤笑着的女生的脸，圆圆的下巴天真的眼波，孩子一样的表情。看她的时候，她刚好抬起眼。

四目相对。

我忽然觉得有些狼狈，好像自己的秘密被人恶意暴露在阳光下。又气又恼，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好提高声音，有些负气的说：“那也叫有气质？她那么胖，肯定没男生喜欢！” 我注意到

穿淡红毛衣的卫小宜本来笑的像朵红艳艳的花儿，忽然之间就像走进了冬天，脸上的笑容速速退去。

我倔强又残忍的转过头，扬着下巴，就是不去看她快哭的盈盈泪眼。  

---

班委竞选，我以精彩的演说和具有说服力的中考成绩成功当选班长，而卫小宜，是我的副班长。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喜欢说卫小宜是“我的”副班长。

她确实是个很好的女孩，即使开学那日被我那样对待，依然能很好的配合我的工作。只是，她从不对我笑，永远是公事公办的模样。

有一日讨论完主题班会的事，空气里还残留着刚才讨论时的愉快气氛。我终于耐不住的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卫小宜，为什么你从来不对我笑一笑啊？”

只见她低垂着眉眼整理书包，手指洁白又修长。过了许久，大概半个世纪那么长，终于听到她的声音：“颜宇，我忘记，该怎么对你微笑。”

软软的尾音在黄昏的温暖阳光中无限拖长，细稍末端如针尖一样的锐利，猛的一下就扎进我的心里。只是疼了一下，因为针一下没入，就消失不见。 我甩甩头发扬扬下巴，背上书包骄傲的转身。

就这么不咸不淡的合作一年，然后高二就文理分科了。说不留恋那都是骗人的，可是我就是骗自己说无所谓，一个人，背着书包，走进理科实验班。 意外的在自己位置之后看到那个熟悉的淡红身影，我睁大眼睛，来不及掩饰掉眼底的喜悦。

“你怎么会在这里？”

卫小宜坐的位置刚好会晒到阳光，她眯着眼睛，像是在对我微笑的样子，说：“我好像开始走运，分班考试超常发挥……”

“超常发挥的还有我！”成绩一直在中游徘徊的韩泽吊儿郎当的放下书包在卫小宜身边坐下，冲着我挤眉弄眼说，“亲爱滴小颜颜，我们终于又可以在一起了！”

卫小宜咬着下唇在他身边嗤嗤的笑，我忽然就感觉不爽了。可是过了一年，我不再是那个不知掩饰的天真孩子，只是笑笑推了韩泽一把说：“你别恶心我了！”

正副班长的关系变成如今的前后桌，还是没什么进展，她依然想不起如何对我微笑。

---

那年的冬天雪特别厚，透过玻璃窗的阳光却特别的明亮。午后的自修课有点令人昏昏欲睡，没有什么学习的动力。我难得偷懒，趴在课桌上眯着眼打瞌睡。恍恍惚惚中，听到卫小宜和韩泽说笑的声音。

他们在谈论那个叫王菲的冷淡女子，他喜欢她的长腿，她喜欢她的淡然和率性。

听到卫小宜说：“王菲的声音，在深夜的时候会让我觉得孤独到骨子里去了，可是在阳光下的时候，又会让我觉得天真如孩童。她的声音和林夕的词，简直就是绝配！”

说完便在他身后轻轻哼唱起《笑忘书》。

“有一点帮助，就可以对谁倾诉
有一个人保护，就不用自我保护
有一点满足，就准备如何结束
有一点点领悟，就可以往后回顾
从开始哭着嫉妒，变成了笑着羡慕
时间是怎么样爬过了我皮肤，只有我自己最清楚
将这样的感触，写一封情书，送给我自己
感动得要哭，很久没哭，
不失为天大的幸福
将这一分礼物，这一封情书，给自己祝福
可以不在乎，才可以对别人在乎”

明明知道卫小宜唱的不是她自己，却莫名心疼起来，心疼她在最初时的盈盈泪眼。我从来没有像对那件事般后悔过。

微微侧过头，看到阳光中她的笑，美好的像朵红艳艳的花。

还好还好，至少，她还没忘了如何对自己微笑。

---

高二时的卫小宜比高一时清瘦了许多，圆圆的鹅蛋脸变成下巴尖尖的瓜子脸，一笑起来就是两个甜甜的梨涡。

韩泽说：“我高一时就知道卫小宜她肯定是个美女，你还不信！你看你看，现在出落的……心服口服了吧？”

我盯着手里的英汉词典，没理他。他一个人在旁边喊口号似的说：“我决定了，我要追卫小宜，我喜欢她！”  

正念英文的舌头原本灵活的在齿间穿梭，可不知怎么，就被自己狠狠咬了一口，舌尖痛的让我以为有流血。

“你要追卫小宜？”我问，假装不在意的样子，却不自觉透露出有些急的语气。

“嗯，镜水楼台先得月，不先下手是傻瓜！”韩泽在那里摇头晃脑，我却先一步丢下他就跑。  

我知道她此刻在图书馆自习，所以匆匆的跑去找她。

在卫小宜身边坐下，大口喘气，然后语速飞快的说：

“我喜欢你，你不要喜欢别人！”

她张大嘴巴愣在那里，忽然就红了脸，脸上的表情可爱的不行。可是她很快就回复正常，低下头翻着手里的书，轻声说：“不是你说，我肯定没男生喜欢？”

像被狠狠打了一巴掌，骄傲如斯的我涨红了脸，猛的站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巨大的声音。所有人都抬起眼看我，看那个在所有竞赛中都自信满满、战无不胜的自己，狼狈，微微愤怒的样子。

我急忙忙后退，一下子就跑没了影。

我后来才得知 那时候的卫小宜呆呆的坐在位置上，还没说完的下半句话含在嘴里，晶莹的泪水又在她眼里，欲落不落。

她说，我总是有办法轻易就让她哭泣。  

---

高三，我把桌子般到角落里，开始沉默的与自己战斗——在这个学校里再没有人是我的对手，除了自己。这样发奋的自己，连老师看了都心疼，都纷纷劝我不用那么用功。不管怎么，那段时间我总会是成绩栏上的那个第一。

沉默的微笑，缓缓摇头——我只是不知道除了学习，还能想什么？那曾经的美丽期待，被那个总是对别人甜甜微笑的女子狠心打碎。  

高考如期而至，然后又带着几家的欢喜几家的哀愁席卷而去。我理所当然的考上了Y大，而卫小宜也顺利的被N大录取。

从此就要，天各一方。

---

毕业会开到后来就有些伤感，我抱着吉他和同寝室的兄弟合唱《那些年》，眼泪忽然就溢出眼角。 幸好，没有人发现。

最后一个环节是大冒险，就是所有人在一个大盒子里抽签，数字一样的两个是一对，可以互相要对方实现自己一个愿望。

我抽到了6，卫小宜的，也是6。

当主持人问我有什么愿望想要她帮我实现。我望着刘海齐眉的卫小宜，直视她的眼睛，认真问道：“你可不可以，对我微笑一次？” 她还来不及做何反应，体委富贵忽然就跳起来惊奇的说：“咦咦，为什么有三个6？我也是6啊！”  所有人都凑上去看个究竟，只有卫小宜和我站在原地，互相愣愣的望了一会儿，似有一生那么长。

原来她抽到的是9，她看倒了。

我终于，还是没见到她对我微笑。些许遗憾永远的留在了那年那月的夜色中。  

然后便是飞一样的大学四年， 我再没有听到过卫小宜的消息。期间我交过女朋友，都是爱在冬天穿淡红色毛衣，微微发胖的可爱的女子——到最后我记得的，印象最深的，原来还是卫小宜最初婴儿肥时的可爱模样。  

我一直知道自己其实是喜欢她的，却不知道原来开始的那么早。这是不是就叫，一见钟情？ 大四那年的寒假，我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去有她的城市参加一个面试。坐在拥挤的火车车厢里，看着窗外一页页飞驰而过的风景，晃如昨日从我眼前飞过。

卫小宜的笑容，是期间最温暖的一抹亮色。

---

凭着扎实的知识积累和丰富的假期工作经验，我很顺利就通过了面试，主考官毫不掩饰对我的赞赏。  

我约了同在一个城市的昔日同学一起吃饭，在门口等了很久，终没见到那个自己想见的人。——虽然没有和任何人提起，可是我以为，她会来。 固执的以为。

酒足饭饱，状似无意问起卫小宜的近况，连面对面试主考官时都能坦然以对的自己，手心竟紧张到潮湿一片。

很多人都茫然的摇摇头，说是很久都没有她的消息了。她半前就退了学，不知道去了哪里。 韩泽也在一旁闷头喝酒。我小心的掩藏好自己的浓浓的失望。

……  

颜宇，我喜欢你，当初是，现在，也是。不知道你对我的喜欢，是不是还在保值期？ 我看到屏幕里的卫小宜低下头，又开始咬着嘴唇嗤嗤的笑，镜头转到她上方碧蓝的天空。 ……
如果你还在喜欢我，请你告诉我

……

我没有看完那张碟就带着它，当即动身前往N城——我要去找我的副班长，我要去找我的卫小宜，我要去找那个每天百八十遍记挂在心里的女子——告诉她，对她的喜欢，一如当初。  

可是当我按着卫小宜留的地址找到那幢房子时，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 听说，这里就快盖新大楼了；

听说。半年前这里忽然起了大火，租住的独身女子被大火烧伤；听说，那女子被家人送去国外治疗；听说…… 就是没听说，现在该怎样才可以联系到她？  

我出门时匆忙，没有带齐证件和足够的钱，联系了韩泽，在他家暂住一晚。在韩泽的电脑上，看完了那张碟的最后一部分。

毕业的那天，你问我可不可以，对你微笑一次——当时我没有回答，现在告诉你吧——可以，颜宇，我真的很想对你微笑。 镜头缓缓拉近卫小宜的脸，她眯起圆圆的大眼睛，露出一个甜美羞涩的笑容。
好了，我对你笑过了，颜宇，我再也不欠你的了，我再也没有遗憾了。
颜宇，如果你对我的喜欢已经过期，那你要找个很好很好的女子，很好很好的爱她。
颜宇，你一定要幸福，比我幸福，为我幸福……

“你晚来了半天。”韩泽靠在我身后的窗台边，吐着烟圈。

“不是半年吗？”我关了电脑，小心的隐藏好自己的情绪。

“是半天，只是半天——或许更短。”

在韩泽的讲述下，我才知道，原来卫小宜确实在大火中受了很严重的创伤，但她坚持在国内治疗，不肯离开N城。她没说为什么，可谁都知道，她在等一个人。——那时，她脸上的纱布还未除下，心里依然有天真的期待。

这年的冬天我来N城，她是知道的；我请所有在N城的同学吃饭，她是知道的；我在酒店门口神情落寞的等了很久很久——她也是知道的。

因为当时，卫小宜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静静的望着我。隔着不过五米的距离，却遥远的如同银河两岸。

我已经认不出她，她也不敢，让我认出她。

听说 除下纱布之后卫小宜差点疯了，砸了病房里所有的镜子。主治她的医生每天都来找她聊天，告诉她现在医学发达，一切都有可能改变。更何况，她脸上的伤口，其实并不严重。

……  

一个星期前，卫小宜的主治医生和她求婚，准备带她去美国继续治疗。

她答应了，因为心里已经没有遗憾。

她说：我已经，对他笑过，不再欠他了。  

半天前，她和她的未婚夫一同登上了去美国的飞机……

我沉默的听韩泽诉说这一段我所不知的事情，脸上的悲伤再也掩藏不住。把脸藏在自己的双手间，无声的，沉重的哭泣，伤心的好像15岁那年考到第一个不及格时那般。

有七年了吧？自己很久都没有像这样痛快的哭过了。  

卫小宜，你可不可以，再对我微笑？

〖完〗

【卫小宜】

颜宇，你的心里，对那永远都不会再回来的高中三年有没有遗憾？

我有，真的。我真遗憾当初在你和我说“我喜欢你，你不要喜欢别人”时没有爽快的点头——当时，我是喜欢你的，我是要答应你的，只是你没听完我的下半句就骄傲的转身。

我比你还难过，真的。

颜宇，我是真的喜欢过你，即使，你是那么别扭又骄傲的小孩。

……

一开始，我对你的印象还真不是普通的糟糕。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后来的相处中你明明是个谦谨有礼的优秀男生，却在当初说出那样的话……

可是后来我渐渐明白，有些人，在有些时候，总是很难表达清自己的意思，会说一些怪怪的话。

那年的你，还是一个别扭的小孩。 所以我决定，不生小孩的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