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猫腰将风车拾在手中,轻轻掸去上面的污渍,声音冷冷地朝着石宫的方向朗然道:“既然来了,就出来露个脸吧,畏首畏尾地,也不是个道理。”
东华声音落下,许久也不见石宫中有动静。整个碧海苍灵只听得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潺潺流水声。东华将被踩扁的纸风车整理整理,又重新插到树上。纸风车迎着风歪歪扭扭地转了两圈儿,这两圈儿转得十分不流畅,最终还是卡在了木架子当中,转不动了。
东华冷着一张脸,眉头紧紧地簇着,已颇有些不耐烦,抬头向石宫门口喊了一声,“还要本君亲自去请么?一身的毒浊之气,冲散了我碧海苍灵的漫天晚霞,连鸟儿都懒得叫唤了,还道是藏得严密不成?”
东华的话音方落了片刻,石宫正殿门口内的阴影里缓缓移出来一个高瘦的人影儿,深灰色布衫,一柄长剑戒备地擎在左手中,显然那只扶着门框的右手是随时准备拔剑相向的。
东华唇角略扯了扯,冷冷地笑道:“哦?奉行?!……你主子呢?怎么把你推出来见我?”
那个被东华唤作奉行的灰衣男子满面尘霜之色,显然这些天疲于奔命,并未曾好好歇上一歇,眼下应是被东华的突然到来吓得不轻。奉行慎重地分辨着面前这位尊神此时的身份究竟是敌是友,更加拿不准该不该将他主子的藏身之处交待出来。
正在犹豫不定之际,奉行的衣袖被门框里的人轻轻地拽了一下。奉行回头看了一眼,匆忙转身搀扶住了那人,要将那人身上的负担尽数分担在他自己身上。那人却从阴影里伸出纤纤玉手用力将他一推,毫无防备的奉行饶是个男子,亦被推了个趔趄。
东华微微抬着下巴,一双眼微眯着,颇有些鄙夷地瞧着从门框里面缓缓踏出来的红衣女子。那红衣女子虽一脸灰白的病容,却依旧容色绝丽,像是有一身傲骨似的站在高高的正殿台阶上。虽在别人家的一亩三分地上,可她那架势却端得十足,活像是在她自己的章尾山上一样有底气。
倘或倒退回二十万年前,面对天下各路人马的追缴,她能端着这副冷傲的神情,卯着这股子凛然的架势,兴许真能博得东华的几分赞许。可此时东华却愈发不耐烦,心中强压着的火苗儿不住得往脑门上窜。
红衣女子却浑然不知,照旧端着那副让东华越来越厌烦的神情开口道:“我还想着能在你这里歇上两天,没想到你来得竟这般的快,真不愧是东华帝君!”那女子一边说着一边掩着唇轻轻咳了两声。侍立在一旁的奉行忙上前要扶她,却被她一个挥手的姿势制止在了原地。
世上有两件事是遮掩不住的,其中一件就是咳嗽。东华一副看好戏的姿态:“看来苍梧之巅这一架,白浅把你揍得着实不轻啊!”东华的话音带着他一惯的冷凝继续说道:“活了三十多万年,生生栽在一个后辈的手里,你是越活越出息了。父神若是还在世,恐怕也要后悔当初从魔族将你带入水沼泽学宫了。他老人家一世英名,一辈子唯一看走了眼的,恐怕就是你了吧……”
红衣女子听东华这些话,越听胸口处的气血越翻涌得厉害,勉强压下喉头涌上的一丝甜腥,不免又咳了几声。“东华!你大老远跑到碧海苍灵来,究竟是来帮我的,还是来揭人疮疤的?”红衣女子怒不可遏,眉宇间污浊的黑气越来越重。
东华帝君抚了抚插着纸风车的那棵白檀树树干,做出一副黯然的神态说道:“帮你?!……你戕害白浅上神,得罪了青丘和昆仑虚,如今就连九重天继任天君都在四处张贴了悬赏文书,要将你缉拿了。我一个隐居太晨宫的老人家,手上无权无势的,即便是想帮你,也是有心无力呀!”
红衣女子听了这一席话,刚开始楞在了那里,随后又笑了起来:“那你不远万里之遥,从太晨宫跑这一趟是为了什么呢?你终究还是顾念着些从前的情谊,不忍看墨渊亲手杀了我吧……”
东华没应承红衣女子的话,也没反驳她:“你既深知墨渊不会放过你,又何苦去招惹白浅?墨渊若真能瞧得上你,当初在水沼泽与你打第一个照面就该瞧上你了,还用等到现在?你真以为‘日久’便能‘生情’了吗?到如今你当着他的面,亲手将他的未婚妻推下苍梧之巅,他恨不得要将你剥皮抽筋了。即便如此,恐怕也不能泄他心头之愤。这种情形之下,谁能帮得了你?!”
红衣女子一步一步地走下石阶,脸上的神情也逐渐冷然,“既然你不是来帮我的,那就是来与我为敌的咯?!”
东华帝君轻笑一声,“是否与你为敌,那要看你是否要与天下为敌了……”
“此话怎讲?”
东华道:“少绾,这个时候就不用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我指的什么你自然是知道的。”东华转身朝着临水的岸边走了几步,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叹道:“碧海苍灵是四海八荒中灵力汇聚的地方,终年彩虹横跨碧海,流霞缭绕苍灵,就连最具灵性的鸾鸟也在此安家。可你现在再来瞧瞧,这里成了什么样子?”
红衣女子暗暗攥紧拳头,一双眼紧紧盯着东华帝君的背影,目光中闪着一丝狠历,“如此说来你都知道了。那么,你是替九重天出面来拿我的了?”
东华懒得再跟她绕圈子,直言道:“我在天庭的人赶到之前先找到你,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你若是聪明一些,就晓得该如何做个抉择。那东西附在你身上,你会终日为它所累,不如将它彻底净化了,本君便不追究你擅动妙义慧明境之责。”
“哼哼!真是笑话!你现在来跟我说这个,晚了,根本来不及了!它现在已经牢牢附在了我的元神里,想分都分不开了,我们已化为一体。”红衣女子嗤笑一声:“东华,你不必再当着我的面假仁假义。当年你便说要保我一命,结果却让我陷入了十九万年的沉睡,这与死又有什么区别?倘或不是白浅的血将封印解开……”
“亏了你还记得,是白浅的血将你的封印解了。你不但不知感恩,反而对她下毒手。”东华转过身来面对着红衣女子,“难怪当年父神也曾对魔族寒了心,说魔族人最是反复无常,不知世上有恩义,只一味慑于武威……这话真是一丝不差。”
“那又怎样?”红衣女子面上毫无愧色,“是她夺走了墨渊,她就该死。凡是害我得不到的人,她也休想得到。你们既对我绝情绝义,那咱们就一同下地狱好了。”
说罢,红衣女子手中凭空幻出一条燃着黑色火焰的鞭子来,随着话音落下,她周身亦燃在一团污浊的黑烟里。霎时间碧海苍灵上空墨云笼罩、妖风大作,平静的华泽之上卷起巨浪滔天。
东华冷眼瞧着面前的天地变了颜色,只不屑地说了一句:“荒谬!你这样无情无义之人又凭什么要求别人对你讲情义。少绾,这是你自己选的路!”
东华紫衣广袖轻轻挥动,泛着银光的透明屏障依华泽之畔拔地而起,不知高至何处。暗黑色天幕上,依次闪现出漫天星辰,又次第坠落如同凋零之花。陨落的星光依附于泽畔的屏障之上,倏然与屏障混为一体,成为了一道星光闪耀的结界。
而屏障之中碧波翻涌,掀起高浪,浪头之上,紫衣尊神一身清华临风而立。浪头之下红衣女子跃然而起,堪堪闪身躲过了一个砸向她的巨浪。
红衣女子在滔天的巨浪之上站稳脚跟,身后污浊混沌的妖息慢慢凝聚,逐渐化为一尾三头巨蟒。那三头巨蟒像有意识的巨兽一样,咆哮着撞向四周的屏障,意欲破障而出。
紫衣尊神的身后亦渐渐显现出银色光芒来,那光芒瞬间便有了具像,紧追着三头巨蟒腾空而去,半空中,银色光芒时而为龙,时而为凤,时而化作瑞兽麒麟,与三头巨蟒死死缠斗周旋。
这一方天地间,不时响起异兽愤怒的咆哮,咆哮之声惊天动地,搅动的水浪化作倾天豪雨。红衣女子望着空中步步紧逼在三头巨蟒之后的瑞兽,眼中渐渐显出恨意,当下挥舞着长鞭径直朝紫衣尊神攻去。
紫衣尊神右手一伸,转瞬便祭出苍何剑来在身前格挡,与红衣女子激烈缠斗在了一起。东华帝君果决坚毅,手中苍何的剑速一招比一招更快,一招比一招杀意更浓。
与此同时,银光化成的瑞兽一口咬定三头巨蟒的七寸,巨蟒拼命想要挣开,用了殊死的力道,带得瑞兽齐齐撞在华泽之畔的星光屏障上,顷刻地动山摇,打斗中的红衣女子与紫衣尊神皆是一口鲜血。
红衣女子邪魅一笑,以手背擦去唇边的鲜血,缓缓开口:“怎么样啊尊座?这滋味儿不大好受吧?”说话间,那女子的声音忽高忽低,忽而狠历恶毒,忽而妖娆魅惑,俨然是一副躯体被两个元神占据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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