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十月,时迁北移,连带着朔风飒飒,俨然入秋了。
路过崇明寺的时候,进去看了看阿芜,每年入秋她都要在这里住上一个月。
寺外的千秋树,几人合抱,苍劲浓绿,阿芜说,明年要回北京了。
我点点头,佛理讲究轮回,七年了,也算是功德圆满。
校园暴力消失的那一天贰
阿芜和我是初中同学,她是插班生,初二才到我们班里,那时候对于一个外来人口,还操着一口京片子味儿的插班生,大家有着本能的排异。
青春期懵懂的孩子们喜欢抱团,久而久之班里就有谣言,说她是被原来的学校开除了才转来我们学校,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学生,班里的风言风语更加没放在心上。
流言却愈演愈烈,竟然传出她滥交、打胎的传言。
似乎所有人都在谈论这虚乌有的谣言中乐此不疲,班里只有一个小结巴常常为她说话,小结巴说话不利索,但是只要一有人说阿芜的坏话,他必定和别人争得面红耳赤。
自己一个人结结巴巴半天也说不完整一句话,阿芜很烦他,一点儿也不领情,因为他常常连比带画、手舞足蹈地想要和她说话,她却半天也没办法理解。
十二三岁正是最单纯的年纪,孩子们的好是真的好,恶也是真的恶。
叁
我清晰地记得那一天晚上,也是这样一个微凉的十月,阿芜被班里的女生围堵在学校操场的主席台上,男生们在班里起哄,小结巴却夺门而出。
那天,据说小结巴是去救阿芜的,但是后来为什么受了伤,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只知道,那以后阿芜变成了一个沉默的少女,而那个保护她的小结巴转学了。
尽管是在很多年后,这段往事大家都讳莫如深,因为长大后的我们对于既往而来的回忆,总是带着滤镜。
那天晚上,被逼到高台的人是阿芜,最后掉下去的人是小结巴,那段时间学校操场正在施工,主席台下布满施工用的铁架子、钢筋、柱子。
一群人推推搡搡中,小结巴一直护着她,大家开始起哄嘲笑闹得更加厉害了,一个错手就把他推得一个趔趄,人在高台上重心不稳,惯性地往后倒,摔了下去。
台子不高,本来没什么事情的,但是小结巴不小心摔在了一根突起的混凝土铁片上,强大的重力作用下,铁片从他的脚后跟穿过,肌腱被割断了。
尽管当时立马就送去医院,断掉的肌腱也及时修复,但是他的脚活动受到了限制,小结巴的左脚始终没办法灵活扭动,走路看起来微微有些跛。
这件事情影响很恶劣,小结巴的父母到学校来讨要说法,阿芜和那群欺负她的女生一样,成为了凶手。
她没有多作解释,只是从始至终觉得欠小结巴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他的牺牲,还是对不起他的喜欢?
阿芜说自己一直是个面冷心冷、没心没肺的人,善意和爱对她来说都是多余的。
只是听到小结巴可能会落下残疾那一刻,她忽然明白原来被人守护是要付出代价的。
校园暴力消失的那一天肆
小结巴没有和大家告别,默默地转学了,这件事情并没有引起太大波澜,对大家来说,只是少了一个人。
后来我们都成功升入高中,念了大学,彼此没了音讯。
阿芜这几年和我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出事那段时间她整夜睡不好觉,不知道长大以后小结巴会不会恨她,或者后悔。
我摇摇头,时过境迁,往事和爱恨都是容易消磨的东西。
她本家信佛,每年十月都会陪着奶奶去寺庙住一段时间,她每年都会给那个保护过自己男孩诵经祈祷,保佑他万事胜意。
虽然在这样行为没有多大的意义,但是心安。
阿芜说前段时间,簌簌找过她,那个曾经欺负过她的小女孩,在往复的岁月中或许也心怀愧疚。
簌簌大学毕业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找到工作,家人和亲戚朋友一面冷嘲热讽,一面马不停蹄地给她安排相亲对象,希望她早早嫁人生子。
来自周围的冷暴力和长久的精神压力摧毁了她的心理防线。
那段时间她满心绝望,旁人的不理解和冷眼是她崩溃的源头,而她自己也曾是这样一个始作俑者
阿芜说隔着电话她都能感受簌簌的绝望,但是沉默了半天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簌簌向她道歉。
一刹那,阿芜有片刻失神,原来她们都一样,和这个世界交手多年,跋山涉水,心力交瘁。
很多年过去,我们都曾试图打听小结巴的消息,但是人海茫茫,一个错身就是天涯海角。
伍
初中的同学会我没有去参加,却看见了朋友圈曾经的同学觥筹交错,好不热闹,彼此寒暄问候,大谈友谊万岁。
曾经受过的伤,挨过的打,像一棵老树上的疤痕,慢慢自我愈合,留下的痂坚硬无比,却再难向外人敞开心扉。
阿芜也是很久之后才慢慢放下心底的执念,朝暮和年岁同往,却再难有人和她行至天光,天涯海角,各自安好。
离开杭州那一天,是个台风天气,航班延误了两个小时,我们坐在温暖的候机室里,看外面狂风大作,行道树被吹得东倒西歪,耳边却是人声嘈杂。
这个世界上,声音尚且不相通,何况人生呢?
阿芜故作轻松地说:要和过去做个告别了。
我微微一笑,人类最不擅长的就是告别。
“橙子,他还是会记恨我的吧?”
时光往复,南山可移,日月既往,不复可追,所有人都会变。
只有小结巴,活在回忆中,一个转身似乎还能看见他单薄的身影,结结巴巴地表达着什么,在什刹海尽头,永远的十二岁迎风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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