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已走到了当时的未来。当时天真地以为,人生漫漫,未来还远着呢,什么事情都能以一句“以后再说”而心安理得。没有任何人能够告诉当时的我,未来是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猝不及防,未来一切都和当时以为的不一样,我却还是当时的我,记忆还是当时的记忆。
南半球的袋鼠之国,天气渐冷,我和朋友龙虾在墨尔本家具展览会找到了一份临时工,雇主是一对早年移民澳洲的香港夫妇,做灯具的进口生意。
雇主的一个员工是龙虾的同乡,早已和我们说过雇主人很nice,由于公司开在悉尼,因此需要在墨尔本找两个临时工帮手。我其实是从悉尼来的,由于放假去墨尔本玩而被龙虾拉着一起去打工。人生就是这样,只有变化才是不变的,只有送上门的壮丁才是好壮丁。
工作内容听起来很简单,在开展前一天把展台搭建好,展品拆包布置好,展会期间理一下展架和展品,展会结束后把展品打包装箱,展台拆除打包。事实证明,我们确实太年轻了。
展会举办2天,但由于需要提前去布展,所以工作时间一共是3天,每天上午9点到下午5点,雇主开价每小时15澳元,算下来每人可得360澳元。当时唐人街临时工平均时薪只有6-8澳元,我们第一印象就觉得雇主很大方,这活不错,还不用端盘子。
我和龙虾可说是没有任何工作经验,加上刚上大一,正是什么都喜欢尝鲜的年龄,纯粹抱着对工作的美好憧憬、帮助朋友老板的义气、加上凑凑热闹的心态“赤膊”上阵了。
工作第一天,我们起了个大早,好吧,其实是害怕一觉睡过头而通宵到早上,感觉通宵第一次有如此理直气壮的理由。
我们在咖啡君的加持下气宇轩昂(qiang da ji xue)地来到了展会现场,怕有上万平方米的巨大展厅已被划分为一个一个的展位,每个展位旁都堆放了大量的物料,我们要工作的展位在比较中心的位置。找了好一会,一对普普通通的华人中年夫妇已在那20多平方米的展位上忙碌着,看到我们到来,迎过来简单打了个招呼,认识了一下,就指着旁边那堆物料告诉我们要做什么。
老板David和老板娘May是典型的港剧中的中老年生意人夫妇,两人相同的特征是头发些微花白,个子不高,有点胖,穿着干净朴素,都戴一副金属框眼镜,不同的是May说话比较爽利大声,动作迅捷麻利,David更有一种厚重的知识分子感觉。
两人更大的共通之处在于工作的能力和态度,非常精明干练,无论什么问题总能在最短时间内处理得妥妥当当,且工作就是工作,绝不会多花一分功夫去闲聊或做其他无关事情,少有争执,两个人如同一个人一样默契十足。明明年龄是我们的double还多,却时刻干劲十足,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精力旺盛,让我们自愧不如。可能大部分香港劳动者都有着这样的特质,才造就了这座城市令人惊叹的繁荣和高效。
遇到这样勤奋的老板,我们两个跟勤奋绝缘的懒惰症患者瞬间被激发起了劳动人民的本能,开始了各种手忙脚乱地拆包装、搬运物料和展品、搭建展台、布置展品,一系列动作眼花缭乱,伴随着May的各种惊呼、David的亲自手把手教导,两个职场小白竟然也做出了热火朝天、锣鼓喧闹的感觉。
第一个小时一过,我们开始的那股新鲜劲就没了,意识到这几天的工作其实也不过是机械性的重复劳动,我总结了四字劳动真经“拆搬建摆”。因为主要工作还是搬,我甚至联想到了“搬砖”二字。想不到小时候父母说的“不好好念书以后就到工地搬砖去”真的提前应验了。更惨痛的是,哎呦喂!这些木板可比砖头要重多了!而且是永远搬不完的感觉!手要折了!腰要断了!工作怎么一点都不好玩?怪不得时薪15澳元!
想到接下来的整整三天都是“搬砖”生涯,我生出了一丝“自作孽不可活”的悔意,龙虾更是一脸便秘的表情,动作迟缓,仿佛内心正在经历一场世界大战。
可是!但是!David和May干着和我们一样的活!干得比我们更多更快!还要指导我们的工作!丝毫没有身为老板袖手旁观、指点江山的觉悟。我突然想到,他们肯定不是现在才这样干活,而是几十年来一直这么勤勤恳恳地工作,才能在万里之外的异乡站稳脚跟,养家糊口,甚至成立了自己的小公司,有了稳定的生意。
任何一个自食其力的劳动者都值得被尊重、被学习!
移民,特别是早年的华人移民,哪一个不是靠着自己的双手、靠着“勤劳”二字赤手空拳在异乡挥洒汗水、埋头苦干打开了一片天地?我们这一代人会觉得他们特别能干,特别能吃苦,好多人都是同时打着两份以上的工,没有任何休息日。每次聊起当年的经历,他们都只会摆摆手,笑着说:“没什么没什么,习惯了。”因为对他们而言,这是生存的本能,只有努力干活才能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乡活下去!活着才是道理!这是最浅显、最自然的道理!根本不值得显摆!更不值得一提!玩票的心态遇上生存的本能,自然会立马溃不成军,只有仰视的份!
在榜样以身作则的无声示范下,我抱着输人不输阵、不能给年轻人丢脸、向劳动者们致敬等一系列奇怪的想法加快了干活的速度。龙虾显然也意识到了面子问题,内心的战斗应该是坚持占了上风。
很快到了中午休息的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憋着一口气干活的时候不觉得怎么样,一松懈下来马上浑身疼痛,龙虾已经瘫坐在椅子上说不出话了。这时候,榜样们才开始跟我们寒暄,了解到我们是第一次打工,May连连夸赞我们干活认真,David也一脸赞许的微笑,当然,很久以后我知道了这是职场惯用的激励方法,但当时的我们,真正是高兴感动得一塌糊涂,感觉还能再战100年,这种感觉跟第一次唱歌就得到了张学友(暴露年龄了)的赞赏没什么不同。
下午干活,在榜样们赞赏的目光下,感觉一下子就到了5点,展台和布置也做的差不多了。还有一些没做完的,老板们没让我们多做一分钟,直接让我们下班回家了。让我刷新印象的是,一个小小20平方米的展位,明明看起来很简单,但工作量之大就需要4个人布置一整天,而且老板们算工作量算的很准,因为他们肯定能请一个人绝不会请两个人。这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任何简单的工作背后都绝不简单。
随便吃了点东西,6点多我就已经倒在了床上,连几点睡着的都忘记了。看来工作专治失眠。
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我们又神迹般地准时出现在展会。因为今天开展了,所以实际上要干的活不多,但由于习惯了第一天的高强度工作,我们居然还有点不适应,这叫劳动过度应激后遗症?
展会来的人非常多,我们这个展位的各式灯具、挂钟、装饰摆件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格外吸引眼球,因此David和May在开展后更忙了,几乎是不停歇地招呼客人、介绍展品、登记信息、下订单、调整展品。他们虽然忙碌却又显得游刃有余,看来是参展专家。
两天展会倏忽而过,展会第二天下午3点多的时候,David和May看到现场已经没什么人流量了,于是招呼我们开始收拾了。也许是拆除容易安装难,也许是心理感受不同,拆除展位、重新包装物料和展品比布展要快很多,大概6点多我们就全部打包好了。因为这天多干了1个多小时,May给我们每人加了20澳元,到手每人就有380澳元。看的出来展会收获不错,他们心情也很好,笑着让我回悉尼给他们电话,可以过去帮他们手。
我和龙虾就此和老板们告辞,他们在展位继续等货车。
捏着手上一叠薄薄的纸币,再想想这几天的工作经历,我们都如在梦中,有种不是特别真实的感觉。我们这就算打了第一份工?这就开始自食其力了?这就可以骄傲地自称为劳动者了?
当然,好不容易靠劳动赚来的第一笔钱,我们决定要好好对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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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对待自己!!!
当晚,龙虾拿的那份工资,就化为了日本料理店的生牛肉、三文鱼刺身等等等等美食。
然后,龙虾回家足足睡了26个小时,我们喊了他无数次无效之后,又探了N次他的鼻息,确认要不要打000!
再然后,我们才得知,即使是工作强度最大的第一天,龙虾也没怎么睡好。
看来,工作不一定能治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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