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眭风
“你走了,谁陪我拉琴呀?”
“你走了,谁带我去大世界照哈哈镜呀?”
梦里,又听到了女孩充满难舍情绪的话语。梁青时想要回答她,张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爷爷!爷爷!”小孙女的叫喊,把梁青时从虚无的梦境中拉了回来。梁青时睁开眼,发现自己又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可以用这把琴吗,爷爷?”小孙女举起手里的小提琴问梁青时。
那是一把有一点旧的小提琴,褐红色的琴身,乌黑的指板,琴弦还断了一根。这把琴并没有在家里琴房里被挂出来,恐怕是小孙女在自己工作台的柜子里找到的。
梁青时笑了笑,对小孙女说:“你自己能把弦换好,这把琴就给你用。”
看着小孙女得到肯定答复后,高兴地离去的背影,梁青时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这么老了,孙女都已经这么大了,可是那把小提琴还是原来的样子,一如那个女孩在记忆中的笑脸,永远那么清晰。
那好像是50年前吧,梁青时还是上海音乐学院的一个学生,主修小提琴。
那一年学院里的两个男同学,陈刚和何占豪,谱写了《梁祝》小提琴协奏曲,在上海音乐厅首演后大获成功。
然而这和梁青时无甚关联的一件事,确让他被一个“疯子”缠上了。
“喂,你到底同不同意嘛。”女孩紧跟着梁青时,脸上带着恳求的表情。
“能不能不要跟着我,”梁青时有些恼了:”我是不会和你一起练习《梁祝》的。疯子!“
女孩仿佛没听见梁青时的拒绝:“怎么叫人家疯子呢,我第一天就告诉过你,我叫祝灵雨呀”
“你叫什么都和我没关系。”梁青时无奈地说:“明天别来找我了。”可是他知道,这只是一句废话。
因为无论梁青时拒绝祝灵雨多少次,第二天的早上,祝灵雨还是会在他上课的必经之路上等他,这个情况已经持续了两个星期了。
祝灵雨比梁青时小一届,也是学小提琴的。
她和梁青时这种音乐世家的子弟不同,祝灵雨的家里都是普通工人,没有人学音乐。
但她却天赋异禀,14岁偶然接触小提琴以后,才学了三年,就打败众多拥有“童子功”的学琴者,以优异的成绩考入音乐学院,堪称“天才”。
但也就因为祝灵雨的这个“天才”称号,让祝灵雨在学校里被人排挤,没有人愿意和她组队练习。
梁青时并不是讨厌祝灵雨,他相信学琴者的天分比学琴的时间更重要。更何况祝灵雨够勤奋,自己就好几次看见她在琴房练到凌晨。
只是梁青时对《梁祝》,实在是不感冒。
梁青时是一个老派的小提琴演奏者,他注重小提琴演奏的技巧,练习的曲子也多是巴赫和帕格尼尼一类的。
而《梁祝》的演奏需要太多的情感,这是梁青时不屑的。
更何况,梁青时本来就不喜欢梁祝这个故事。在他看来,相爱的人若不能在一起,化作蝴蝶也没什么意思。
祝灵雨还是每天来找梁青时,终于梁青时实在是烦了,他对祝灵雨说:“如果你能完整地拉出帕格尼尼的《魔鬼的颤音》,我就承认你有实力,就和你组队练习《梁祝》”
这或许算得上是一个最苛刻的条件了,学小提琴的人谁不知道,《魔鬼的颤音》是一首极具技巧性和可听性的曲子,曲子中大量的颤音,很多学生直到毕业都不能完整演绎。
可祝灵雨却做到了。
当一个星期后,在琴房听到祝灵雨完整地演奏后,梁青时不得不承认,这个女生确实是个天才。
愿赌服输,两人结上了对子,开始一起练习《梁祝》。
祝灵雨作为第一小提琴出场,随着小提琴两长两短的主旋律出来,绵绵长长,幽幽怨怨,仿佛祝英台在身边诉说往日的故事。
梁青时没有想到,没有技巧加成的曲子,原来也可以这么美。
“你为什么找我和你联系?”第一次联系后梁青时忍不住问祝灵雨。
祝灵雨狡黠一笑:“因为我姓祝啊,当然要找一个姓梁的来拉《梁祝》,全系就只有你姓梁,不找你找谁。”
原来只是因为自己姓梁,梁青时有些泄气。可自己又想听到什么答案呢?梁青时一时还看不透自己的心,甩甩头,就此作罢,不再去想。
随着两个人练习的加深,梁青时对祝灵雨也有了更深的了解。
原来祝灵雨的学琴之路并没有那么一帆风顺。
祝灵雨有一个弟弟,父母重男轻女,什么事都偏向她弟弟。
父母并不同意她学琴,希望她早点去工厂上班,好赚钱给弟弟花。只有爷爷还支持她,拿钱给她交学费。
“哪天爷爷要是死了,我肯定会被爸妈拖回家,去做纺织女工。”提起爷爷,祝灵雨总是有些伤感:“人生太短了,一个人美好的时光就像烟花一样转瞬即逝,想要做什么就要马上去做呀。”
“你想做什么呢?“梁青时忍不住问。
“我想去看哈哈镜!”祝灵雨把眼泪一擦,又恢复了没心没肺的样子。
梁青时也笑了,这个女生的心思自己永远也猜不到:“行,哪天我们把整首曲子都练习好了,我就请你去大世界看哈哈镜。”
可谁都没有想到,这一句约定,竟成了风里的誓言,随风而去,了无痕迹。
就像《梁祝》的曲子,十八相送后,剧情便直转急下。
“青时,去年你申请美国纽约音乐学院的奖学金下来了,爸爸给你买了船票,下个月就走。”晚饭间,梁父甩出了一句话,让梁青时吓了一跳。
“怎么那么突然。”梁青时怔怔地说。
梁母笑着说:“你这孩子不是开心傻了吧,刚申请那段时间,天天看信箱,现在通知来了,倒是不兴奋了,怎么,不想去了?好机会可不要错过。”
“怎么会,我自然是想去的。”梁青时说完便低头吃饭,这是自己努力了很久的结果,如今有回报当然是高兴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要离开,就想起祝灵雨,自己和她的曲子还没有练完呢。
接下来的日子,梁父替梁青时请了假,在家收拾行李,准备签证的事情。祝灵雨家里没有电话,梁青时也一直没有来得及和她道别。
再见时,居然是在梁青时去学校拿退学证明的时候。
“梁青时,你是不是不准备来见我了。”说话间祝灵雨的眼眶都红了。
“没有,没有,一直在忙没时间。”梁青时慌忙辩解,却发现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我们的练习完不成了,”祝灵雨感叹:“以后都没机会了。”
“怎么会呢,等我回来我们还能一起练呀。”梁青时安慰道。
祝灵雨摇摇头:“没机会了,我下学期就不来上课了,爷爷走了,爸妈说学琴没用,我要去工厂上班了。”
梁青时愣住了,这是他没想到的事情,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安慰祝灵雨。
倒是祝灵雨,仿佛早就看破了一切:“没事,反正你不在了,也没有人愿意和我一起练。青时,我和你换一把琴吧,我的给你,你的给我,给我留个纪念。”
“好,”梁青时递过自己的琴,又想起什么似的从包里拿出一本琴谱:“这是我写的曲子,也送给你,写得不好,你不要嫌弃。”
谁知祝灵雨拿到琴谱后哭得更伤心了
"你走了,谁陪我拉琴呀?"
“你走了,谁带我去大世界照哈哈镜呀?
“你走了,你写的曲子谁来拉给我听?”
“梁青时。。。”
我舍不得你,这五个字最终祝灵雨还是没说出口。
他们终究是没有蝶可化,双双痛痛各自奔前程去了。
少年往事,往事如风。
梁青时没想到,这一走,等他再回上海已经是十年后了。没有人知道祝灵雨去了哪里,那个昔日的“天才”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只有自己手里的这一把琴,证明祝灵雨真是存在过。
“爷爷,你看我这样好看吗?”不知不觉间,小孙女已经换好了琴弦,现在正摆着一个标准地的拉琴姿势站在自己面前。
“像不像第一个拉《梁祝》的那个余丽拿。”小孙女开始对着镜子比划了起来。
梁青时想起,当年也有一个女孩问自己,如果她去拉梁祝,会不会拉的比余丽拿好。
终究是错了,小提琴是祝英台,但梁山伯在《梁祝》里却是大提琴的音色。两把小提琴是拉不出《梁祝》的,他们从一开始就错了。
这么多年,梁青时一直没机会告诉祝灵雨,那年她说人美好的时光就像烟花般短暂。
他同意,但他却忘了说,如果可以,他希望是自己去疼惜她的哀婉于柔情。
他也一直很想问问祝灵雨:
“那年送你的琴谱可有谁替我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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