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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厌自己名字的人

讨厌自己名字的人

作者: 真的三七 | 来源:发表于2018-12-15 19:42 被阅读26次

雷管爆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一点儿也不喜欢,甚至到了讨厌、厌烦的地步。需要写名字时他都将笔悬在空中,内心得挣扎好一会,思来想去不能把雷管爆这三个字当做名字来写,不然自己下不了笔。单纯的当做三个字来下笔,这雷字下方有一田,得要方正工整,管字,从竹从官,得要正直挺拔,至于这爆字,则要写出排山倒海的震撼。

或许是三个字的要求不同拼凑在一起成了四不像,或许是雷管爆的理智没能完全战胜内心的恶心,但后者的可能性更多,因为笔到管字中空的第一个横折时,雷管爆就在心里犯嘀咕,三个字笔画总和太多,让自己恶心,真想有一个简单少笔画的名字。总之雷管爆写出来的雷管爆三个字横七竖八,宛如鬼符。

鬼符到底是写来鬼看的,人是看不懂的,旁人见到这鬼符,都眉头一皱,略加思索,最后充满疑虑或尴尬的向他询问尊姓大名,当雷管爆亲口说出自己的名字,又更加恶心自己的名字,尤其是来者努力绷住不笑的笑容。

从小到大投来的异样目光不少,有人觉得糟糕也有人觉得没差,甚至有那么一两个人还喜欢——雷管爆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可和这些人做不了朋友。他不在乎别人的目光,总的来说是个固执己见的人,否则不会大学上了一年追逐梦想而放弃学业。

身边和他熟识的人不会叫他的名字,而以其他称呼来叫他,小雷小爆都行,叫着社会,阿猫阿狗也可以,叫着亲切……反正不能叫雷管爆。可还是无法避免要用到自己的名字——现在的他是个画师,名字使用很勤,每幅完成收笔的画得签上名,然而心满意足的画眼睁睁的,被自己的糟糕签名给毁于一旦。

雷管爆这个名字限制了自己的未来,限制了自己的梦想。雷管爆将画作投稿到各大比赛,扎着干燥小辫的艺术评委,摸摸极为个性——胡子长了一圈的脸颊,从上到下审视了一遍雷管爆的画作,心满意足的沉浸在艺术中,但一见到最下方的签名,便如梦初醒,拧着眉头摇摇头,将他的画放在一旁,继续评审下一幅画——这自然不是雷管爆亲眼所见,但他是如此想法,否则,实在说不过去,自己的画为什么不能脱颖而出。

需要特别说明,雷管爆不是在自我吹嘘,他的绘画本事的确了得,否则也不会茫然的退学走上绘画的道路。雷管爆衷情于十六世纪的威尼斯画派,自小在画册上见到群星中的太阳,西方油画之父提香的画作,喜欢得一发不可收拾,上中学时别人窝在被窝里读小说,他则是在被窝里赏画,缇香油画的笔触让他真实感受到另一个神圣的世界。

雷管爆全然不认为是作画的内容导致他的作品无法获奖,尽管他的作画中都是插着白色翅膀的小天使和搭着白色丝绸半裸着身体的妇人。

“我一定要换一个名字!”

雷管爆下定了决心,背上自己细纹亚麻混纺的画板,带上调色板、稀释剂、调色油、颜料、刮刀、双油壶和一捆画笔等的油画工具,信心满满的前往更换名字的路程。

姓名可以害了一个人,同样也能助一个人,这种要跟人一辈子的,甚至是作为普通人一辈子的代号的名字,如同生命不能随便给其他人的,但雷管爆的想法也绝非随随便便的找一个凑合,他想找到一个好名字,一个可以让他顶天立地,扬名立万的好名字。不同于花鸟市场明码标价,名字可是非卖品,即使要卖以雷管爆一个穷学生的钱也无能为力。

唯有珠宝和美人是无价的。这句话在雷管爆眼里还得加上一条,一个好名字也同样是无价之宝。

一日四处打听,一个羸弱书生气的人说道乙家村还意外的留有老银匠、钉衬等的老行当——指不定名字交易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在乙家村还存有,听闻那里的人的名字都十分奇怪,村长叫乙五二,这发音让人想起乙吾儿。

乙五二……简单明了,不失为一个好名字。

雷管爆横了那嘲笑别人的名字的人一眼,便前往乙家村。乙家村地处偏僻,自鱼口镇小学背后那条上山的小道穿梭,还得花上个把小时。山路崎岖难行,经历过野外写生的雷管爆习以为常,偶尔路上能见到乙家村的村民,牵着马到镇上买些生活的必需品。

暗红色的乙家村三字出现在风化石碑上,雷管爆停下脚步,环顾四周,石块砌的墙上刻着革命的标语,乙家村门户不多,一眼望去像山间零散的庙宇。他们的生活并不富裕,自前来的路上雷管爆就在思考着,乙家村还未通车,简直像是被抛弃的地方,取得一个名字,宛如是在死人堆里寻找陪葬品。

雷管爆上前与人搭话,他们的眼神闪烁,向一旁躲开,如同山上受到惊吓的动物。

“你,干什么的?”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粗壮的手中握着一根乌黑的铁棍,夹杂着地方特有的口音,向雷管爆问道。

雷管爆见来者不善,估摸着村民们排外,转而说道:“我,我想找村长乙五二……”

“见村长?你是什么人”

“我……我是一名画师,就是以画为生的人。”雷管爆侧着身露出背在后背的画板,继续说道:“我想找村长要一个乙家村的名字。”

壮汉的眼神闪过意思古怪,可雷管爆没有察觉,因为那是糙汉子对于画画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悻悻将他带到村长家中。

乙五二家在村子里最深处,雷管爆走在前,那人跟在他身后,一路上野鸡野鸭聒噪得叫着,飞来窜去。雷管爆总担心这人会趁自己一个不注意,一铁棒砸下来,自己命丧于此,转念一想对付自己不需要偷袭,可身后有一个人的气息,总是难受的。

村长乙五二是个七十多岁的瘦小老头,双颊消瘦,整张脸拧巴在骨头上,受过伤的左眼凹陷进眼窝,仅有黄豆大小。他睁开有神的右眼,吩咐了壮汉回到村口。得知雷管爆的来意,他点燃旱烟,问道——

“你是说……你想要一个名字?”

“是的,我早讨厌了我雷管爆的名字。”

“你知道我乙家村的规矩吗?我乙家村人皆姓乙,自我们这一脉住进乙家村,乙一一和乙一二兄弟便立下家规,他们的孩子便是乙二一、乙二二、乙二三的数字依次命名,而第三代便是乙三一、乙三二……十代一个往复,皆沾亲带故。姓名对我们来说不仅是代号是称谓,也是辈分和传承。”

雷管爆听得一愣一愣,乙五二那只受伤的左眼也微微动了动,“要说方法,也不是没有,我们乙七一代……”

在乙五二家侧面有着上到山顶的竹林小道,多年累积的枯黄竹叶洒落一地,间或有被砍断的竹子,在这片竹林后方有着一块清静之地。嘶嘶声入耳,一个年龄二十左右的清秀女孩,流着汗水,拔着漫长的野草,擦着伫立的石碑。她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要知道这里除了她,除非有节日平时不会有其他人来访。

“你就是乙七七?”

手中抹布滴着水,她纳闷的转过头,见到来者更是疑惑,问道:“找我的?你是谁?”

“我叫雷管爆,来到乙家村是为了要一个名字。”

“要我乙家人的名字?”乙七七将雷管爆上下打量了一番,略显羞涩的说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乙五二村长只是让我来见你,别的没有告诉我。”

乙七七先是一愣,随后沉默片刻,开口说道“我们乙家人的名字从不外传,想要有乙家人的名字,就必须和乙家人结婚。”

“结婚?”雷管爆也显得惊讶无比。

乙七七点头应着,回答道:“我们乙家人的结婚必须要上一代的人同意,不会和来路不明的人结婚的。村长有他的考究,我们乙家这一代被称作失败的一代,我的哥哥姐姐不是夭折就是意外的死亡,大我一岁的姐姐,也曾从这坟地上失足跌落下去。连你一个外人上来这里也不是难事,一个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我的姐姐,又怎么可能摔落下去?比起失败的一代,可能说我们是被诅咒的一代更合适吧。就因为这件事情,先前定好的和邻村的婚姻也取消了,村长他不过是希望你能保护我这个苗子,所以才让你靠近我的。可是作为我来说天天在这里也习以为常。”

乙七七说完继续除去着墓地的杂草整理着墓碑,每代人有每代人该做的事情。本来守墓一职是落不到她这年轻姑娘身上,只是经历了种种事情村里人对她也有所排挤,父母已死去的她再无其他亲属可以依赖,在这荒凉的坟地上过得倒也安心,她已决心一个人过下去,直到有一天自己也躺在这座坟山上。

一道影子遮挡乙七七的视线,乙七七抬头一看,那人还未离去。乙七七又开口问道:“名字,对你来说是什么呢?”

雷管爆回答:“对我来说是不甘和屈辱,所以我想竭力的舍弃它。”

乙七七低下头,想了想回答道:“我不明白你说的,总有一天你我都会死去的。正是因为死后什么也没有了所以才会被称作死,才会被那么多人所害怕。但是……我还在这里,还存在这些人的记忆,证明他们存在过,证明他们来到过这个世界。”

本以为他还会说些什么,不过他却拿出了笔,勾勾画画,乙七七没有理会他。

一个月后,在上海美术馆举行的画展中,有一副别出心裁的画,一个身着麻衣的女人,温柔的轻抚墓碑,而墓碑之下,沉睡着白白胖胖的天使。

画的署名:雷管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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