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朗,白云飘浮。下村回来,经过一片田野时,秧苗青翠,满眼秀色。田坎边一条弯曲的小沟,堵了一个水塘,几个孩子在水里嬉戏。看到我来,有的赶忙钻到桥下,有的一下子钻进水里,有的就趴在河边看着我笑,表情羞涩而又天真无邪。
我的记忆一下子被带到了童年。小时候家乡也有一条小河沟,弯弯曲曲从村里经过,那时候河水还比较充盈,也比较清澈,特别是夏季雨水过后,暴涨的河水把杂枝碎草冲流殆尽,河水消下去后,清亮的河水下就垫了一层软软的河沙。一到天气比较炎热的时候,小河就成了我们的天堂。
几个大孩子带着我们,扛着锄头,拿着撮箕,搬石头,垫杂草,盖土块,七手八脚,就在小河沟里拦了一道河坎。搅浑的水慢慢澄澈,水慢慢涨起来,心急的孩子没等水涨满,早已甩掉身上的衣服,光丝丝的,从河边河坎上弹跳着屁股射进水里。还没跳下去的孩子也心急了,三下五除二脱掉衣服也砸进水里。于是水里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水性好的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半天不冒头,水性不好的挨着河边,一只手扯着河边的草,脚下小心翼翼往水里探,倒会不会的就使劲憋了一口气,钻进水里像青蛙一样一耸一耸的往前移动,等到实在憋不住气,不小心呛了一口水,钻出水面咳个不停,咳得眼泪花子打转,大家就哈哈大笑不止,会游泳的笑他没出息,不会游泳的笑自己机智,没落得这样狼狈,殊不知大家都是在这样的笑声里某一天就学会了。
游了一会儿,大家都游的累了。有的就静静躺在水面上,看着头顶的蓝天白云,有的就躲在一个角落,手到处在身上搓,搓出一缕一缕泥条,不知是谁使坏,泼了他水,他好像一下子才反应过来,也不认清楚是谁泼的,就朝身边的人泼过去,于是在他们带动下,水里就打起了水仗,开始大家都朝自己身边的人泼,慢慢的就分成了两拨,两军对垒一样,正在大家打得兴高采烈,眼看一方就要落荒而逃的时候,突然传来了大声喊骂——尸娃子些,你们怕是要成水死鬼哦。喊声显得气势汹汹,倒像是来收尸体的厉鬼一样。
这回不是一方落败而逃,而是大家集体撤退了。他们都知道肯定是某一个人的妈找来了,可是又不好直接过来,所以老远就开始喊骂,这倒成了双方的心照不宣,大家从水里跳出来,抱起衣服一下子钻进苞谷林里。那个妈还一直在那儿喊骂,等她估计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才雷厉风行跑过来,挥起锄头,一下子把河坎豁开,河水一下子从豁开的缺口汹涌而出,凶猛的水势好像正好助推了她愤怒的气势,宣告了她作为家长的胜利,但是随着河水的下去,水势下退,她的气势也消得一干二净,她知道在这场孩子与家长的战争里,她是弱势的一方,现在她就连自己的孩子一个影子也没看到,不过她知道他肯定就在附近的苞谷林里。
夏天的河边经常发生这种孩子与大人之间的游击战。家里的大人都本能担心孩子去游泳戏水有危险,她们毫无理由的反对孩子去河沟里玩水,不过他们也不会专门天天去河沟里盯梢,只是去劳动看到了,或者喊孩子发现孩子不在才突然意识到孩子又去河里了。他们从来舍不得重重打骂孩子,毕竟都是他们辛辛苦苦养大的,最多就是孩子回来后骂两句,而且也骂得没底气,因为他们也没有拿到孩子实在玩水的证据。在他们看来,阻止孩子玩水的最好的方式就是豁开河坎。殊不知道,你才在下面豁开,孩子们就在上面去拦起了,你追到了上面,他们又转移到下面。大人从来不会成群结队的去破坏,他们都是无意的单独的战斗,小孩子却天然的团结和表现出敏锐的侦察能力,所以在夏天这场旷日持久的玩水游击战里,孩子注定是胜利的一方。
不过说来惭愧,我是属于被战胜的孩子。奶奶对我管得特别严,也和通常的家长一样,不允许去玩水。后来她发现我还是偷偷的去游水。她就给我说,你胸口上有一颗痣,一痣痣胸,游泳当凶。我说这是什么意思,她说胸口上有痣的人不能游泳,游泳会遇到凶害,会被水鬼拉去。从小我们家几个孩子就躺在老祖婆脚边的板凳上,听她讲那些鬼鬼怪怪的故事,所以小的时候我的脑子里都是鬼影憧憧,一到天黑后面窸窸窣窣的时候我就感觉是鬼在后面一样。后来我又偷偷去玩了几次水,我特意看其它人胸口上有没有痣,我发现他们没有痣,我就觉得怪不得他们敢玩水来呢。所以奶奶的话对我还是起了作用,慢慢我就不去了。现在想来,那时候也是单纯,因为后来我又偷偷骑马,奶奶也是怕我摔到哪儿,她又说一痣在胸,骑马当凶。那时候我就没有想过,只要奶奶不准我做什么事情,她都可以说一痣在胸,什么什么当凶。但我真的没有这样想过,所以我最终也没有学会游泳。
后来在大学的游泳池学游泳的时候,也是喝了不少水,而且还是没有完全能学会,蹩脚得很,我就想要小的时候能够在小河沟里学会就好了,何至于现在如此。现在每一年到夏天的时候,和奶奶打电话她都会让我不要去游泳。也许是她真的相信一痣在凶,游泳当凶,也许村子出去打工的几个年轻人因为去游泳失去了生命,让她看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惨。我每次都会给奶奶说,我不会去的。我不会给她说我不会游泳,因为我曾在那条童年的小河沟里学过游泳,而它已成了我美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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