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

最近，网络上接连爆出“戒网瘾学校”、“女德学校”的丑闻，里面的体罚让人触目惊心。身为一名律师，我对这种在法律边缘打擦边球的人十分厌恶。一面心疼那些被“囚禁”的孩子的同时，一面又祈祷着这种悲剧不要再发生。然而，万万没想到，最近在我身边还是发生了这样一起案件。

今天注定是沧海市不平凡的一日。极为古怪的天气袭卷了全城，狂风呼啸，尘灰乱卷。车窗外的行道树在风压下左右摇摆、直不起头，街上已经没了行人，马路上的车也是稀稀疏疏，整个城市都是一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画面。

我有些胆怯地蜷缩在车内，听着司机的咒骂，漫不经心地整理着翻阅了无数遍的文件，又时不时地窥探一下窗外。

下了车，暴风再一次把我的恐惧放大。我快步钻进拘留所，直到门卫关上了厚重的铁门，把狂躁的声音隔绝在外，我才得以松一口气。

“您就是张律师吧？久仰大名。”一个狱警走到我跟前。

我点了点头，做出了礼貌的回应。

简短地交谈后，狱警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叹气道：“您真不该接手这个案子，警方仔细调查过了，已经认定她就是杀死她母亲和王先生的凶手。证据确凿，您是没有胜算的。”

“老兄，这事我只跟你一个人说嗷，可别声张。”

说着，狱警又把声音压低了一些：“情况你也了解一些，这小姑娘的隐忍力着实了得，受三年的苦，就只为捅这两刀。要不是这姓王的鬼迷心窍，被那姑娘骗到家里，也不至于白白丧命。”

我应和地点了点头。这些材料我都是知道的，但是我却不敢相信这样一个如此弱不禁风的女孩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应该…..有能拯救这女孩的细节，至少我是这样想的。

见我没回答，狱警又叹了一口气：“这些学校真是害人啊。可是，对她来说，法律就是法律，法不容情。”

“请相信，刑侦科是绝对不会弄错的。”狱警见我心意不改，拍了拍我的肩膀，离开了。

一番周折，我终于见到了这个女孩。如照片上一样，她长得清秀可人，脸色有些苍白。狱中的她，看着出奇的平静，根本不像是一个刚遭受大风大浪的人。

透过玻璃，她注意到了我。随后，她空洞的眼睛突然就有了神采，俏美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似是在试探，又似是想在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有些意外，但还是礼貌地用眼神回应了她。我们两就这样互相用眼神交流着，直到她缓缓靠近，以一个微笑结束了这场无声的会话。

随着镣铐撞击座椅的声音，她慢慢坐了下来。我们俩沉默良久，最后，还是我先开口了。

“你的材料我都仔细看过了，很遗憾地告诉你，里面的内容对你十分不利。我希望你能把案发详情如实告诉我。请放心，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地帮助你。”我目光如炬，因为我正是为此来的。

女孩眨了眨眼睛，轻声问道：“你看起来不愿意相信他们所说的故事，是吗？”

我楞了一下，刚欲开口，却被女孩的话打断。

“那你应该会相信我这个故事吧。”

在女孩这里，我听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一个内向寡言的女孩、一个恨铁不成钢的母亲、一张虚假的广告，当三者碰撞在一起，悲剧，便发生了。校方欺骗了母亲、母亲又欺骗了女孩，女孩又在校方的威逼下，欺骗母亲。天衣无缝的骗局使得校方肆无忌惮。衣冠禽兽，终于露出了凶狠的爪牙。女孩就在这样惨无人道的“监狱“里被折磨了三年，但那只姓王的禽兽似乎并没满足。一天，他来到女孩家中，以女孩不堪入目的照片作为威胁，企图再次控制女孩。女孩的母亲情绪过激，拿出刀具与其搏斗，一番扭打过后，最终两人皆失血过多身亡。而她，胆怯地在旁边目睹了整个过程。

女孩以第三人称平静地讲完了整个故事。而我，此时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我难以置信地开始翻弄着手前的资料，一一仔细扫过，生怕自己遗漏了什么细节。可是，并没有。案发现场没有女孩所说的不堪入目的照片，只有两把插在两具尸体上的，带着女孩指纹的刀。

我完全说不出话来，我根本不知道该问什么。于是，我又看向了女孩的眼睛，企图捕获那一丝应有的波动。

但她的眼神还是平静得出奇，像一块温润的璞玉，根本无法让我相信她是一个刚编完故事的人。

沉默，良久的沉默。

突然，我脑袋里闪过一丝东西，令我汗毛直立。我的嘴唇开始颤抖，缓缓吐出几个字：“那，你……爱你母亲吗？”

谁知，话音刚落，一直平静的女孩突然情绪失控，泪水奔涌。她失声道：“爱！我当然爱她！”

这个回答犹如一根针直击我的内心，刺痛我的同时，又使我激醒。答案一闪而过，然而我的脑子却开始嗡嗡作响，近乎陷入瘫痪。

时间又不知流逝了多少，我才缓缓站起身，低头沉声道：“我会按你说的调查下去的。”

女孩看着我，呆了片刻，然后突然破涕为笑：“谢谢你，你真是一个温柔的人。”

然而我的眼神却失了神采，无法再直视女孩的眼睛。我的内心在隐隐作痛，不断地暗示自己：“结束了，她已经把一切都结束了。”

只有这样，我的内心才好受一些。

我快步逃出了监狱，直至最后，我都未曾看女孩一眼。

此时，外面风雨大作，雷声轰鸣，飞扬的尘土随着倾盆大雨沉降。透过模糊的车窗，我看向窗外，只有在这一时刻，我才觉得整座城市是清晰的。

回到家，我便昏昏沉沉地睡去，直到第二天下午，一个电话把我惊醒。

女孩在狱中自杀了，这个案子以她畏罪自杀画上句号。所以，我不必再为她辩护。

“请问你昨天是否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电话那头问道。

我顿了顿，缓缓回答道：“没有。”

我挂掉电话，拉开窗帘。昨天的暴雨已经过去，艳阳高照，刺眼的光使我直不起头。街道上，又布满了行人，他们脸上的畏惧感已经退去，骇人的暴雨，此时已经成为了他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在烈日的曝晒下，尘灰又开始弥漫在整个城市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