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天亮了!”李利华清亮的嗓音划破了清晨泠冽冰封的空气,在李家院子里脆脆地响起。两个小窝棚里的人都被他这一嗓子给彻底叫醒了。
李瑞昀听见李利华的声音,睁开了充满血丝的双眼,发现自己满身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霜,浑身僵硬得无法动弹。他奋力挣扎着倾斜身体,察看身旁躺着的母亲的状况。
王桂枝脸色苍白,紧闭眼睛,稀疏的银发凌乱地搭在额角、脸旁。她静静地躺在窝棚中间,悄无声息,没有生息,被子上也是覆盖着一层冰霜。
李瑞昀心中又惊又怕,拼命使劲挪动着身体,靠近了王桂枝的被窝。他不管不顾地一低头,用自己的额头贴上了母亲满是皱纹的前额。稍微带凉意却还是有温度的感觉传来,李瑞昀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老大,你这是怎么了?干啥呢?”王桂枝孱弱的声音在李瑞昀耳边轻轻响起,像仙乐一样让他心中大定。
“妈,你还好吧?”李瑞昀不顾自己浑身不适,拖着僵硬的身体凑到王桂枝身边轻声问:“冷不冷啊?”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问出这么一句话,明眼人都看得见,窝棚里不是一般的冷。
“还行。”王桂枝心里也微微笑话着自己的傻儿子,却顺着他的话回答着:“你妈我还扛得住的。”其实,她躺在地上,虽然垫了褥子,冰冻三尺的极寒情况下,还是和直接躺在雪地里一样,没有太大的差别。
生性坚韧、意志力坚强的王桂枝绝对不愿意成为别人的拖累,即使是自己的后辈儿孙,她也是能不麻烦就不麻烦的。谁也没有想到,因为她的隐忍不说,造成了严重的冻伤,带来了后患无穷。
李志梅猛地从混沌状态中清醒过来,第一个动作也是立刻扭头察看奶奶的状况。祖孙俩的眼神对上,李志梅立刻习惯性地露出一个微笑,轻声说:“奶奶,你醒了。我去给你烧点儿热水——”外面的一声惊呼,打断了李志梅的话,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
“啊!天啊!这、这是怎么了?”李利华清亮的嗓音突然变成了惊恐的嘶吼,伴随着一阵阵猛烈的跺脚声。仅仅听声音,仿佛就可以看见他跳着脚又喊又叫的惊慌失措的样子。
李志梅按捺不住好奇心,困难地挪动着半冻僵的身子,钻出窝棚,循声向李利华所在的方向看去。她被眼前看到的情景惊呆了— 院子里的积雪上面满是碎玻璃、烂瓦砾,原本高大的上房好像矮了一大截,屋顶几乎伸手可及。
透过破碎的玻璃窗,可以看见原本矗立在炕头的高大炕柜倒在炕上,柜顶部分呈粉碎状洒了满炕。屋里的家具东倒西歪,高柜子都倒在地上,四处都是各种碎片。
屋里的地面长高了将近一米,高大的房门变成了一个狗洞般的低矮窟窿,进屋要爬坡、钻洞才行。“这屋里的地是长高了吗?”李利华跳着脚,一惊一乍地继续嘶吼着。
“不是地长高了,是房子下陷了。”李瑞昀站在上房门口,扫视着灾后的家园,语气沉重地说道:“好在昨儿夜里屋里的人都出来了。”
李瑞昀看到炕柜损坏的状况,心里一阵阵后怕。如果不是李利华及时救出了王桂枝,那么——他不敢想象下去了。他看向李利华的眼光比以往柔和了许多,声音略带激动地说:“利华,昨儿夜里真是得亏了你,及时救出了奶奶—”
“啥?大爷?”李利华怪叫一声,打断了李瑞昀的话。他诧异地看着一向对自己和自己家人没啥好脸色,基本不交流的李瑞昀,感觉有些不适应他的态度。
李瑞昀被李利华的反应吓了一跳,有些不自然地说:“没啥,就是想说,咱们躲过了一场可怕的灾难。”说着,他走近房子,仔细观察着,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处理善后。
李利华跟在李瑞昀身后,有点语无伦次地喃喃说道:“大爷,咱怎么说也是一家人,遇到大事不得齐心协力吗?奶奶也是我的奶奶,那个有难同当—”
李瑞昀转过身,静静地看着李利华,半晌没有说话。李利华在李瑞昀貌似平和的目光注视下,渐渐有些窘迫,手足无措起来。他头一回真正感受到看似谦和的大伯父身上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他觉得不自在。
“嗯哼,”李瑞昀清了清嗓子,有点没头没脑地对李利华说:“利华,天灾人祸面前,人类只求生存、自保,很正常。但是,做人不能没有底线的。你,昨天夜里做的很好,很好。”
李利华听懂了大伯的意思,他的眼睛亮了一下之后,又暗淡了。他低声说:“大爷,眼下这状况—”
“你刚才说得有道理。遭遇天灾,咱们应该齐心协力,共渡难关。”李瑞昀毫不犹豫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换来了李利华发自内心的笑容。
“大爷,你说,咱们该咋办?”李利华摩拳擦掌地问道:“你出主意,我出力气,行吗?”
“嗯那。”李瑞昀深深地看了李利华一眼,慎重地冲着侄子点了点头。李家院子里的唯二男人在一起,认真地商讨起如何抗震救灾,重建家园的计划安排。
李家院子里东西屋之间冰封了几年的关系,因为大地震的发生,意外地得到了缓解。这应该算是不幸中的幸事。
远在千里之外的C市,是一个格外阴冷,雨水绵绵的早晨。苏醒照常早早起床,打开收音机,一边洗漱,一边收听清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广播。
一阵熟悉的音乐过后,收音机里照例先播出了当天新闻的提要。
他刷牙的动作突然停顿下来,拿着牙刷,满嘴泡沫地奔到收音机旁边,扭动旋钮,放大了声音,屋子里突然响起播音员略带激动的高亢声音:“辽宁省海城、营口一带昨天晚上发生了里氏七级以上的大地震……”
“瑞晶—”苏醒来不及吐掉嘴里的泡沫,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他一回头,发现李瑞晶已经随便披了一件外衣,满脸紧张地站在自己身后。
李瑞晶忘记了寒冷,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收音机,嘴唇抿得紧紧的,竖起耳朵倾听着收音机里的新闻播报。
苏醒没有打扰李瑞晶,自己径直去随便漱了漱口,拿了一件大衣,披到妻子身上。他安静地和李瑞晶一起仔细收听着收音机里播出的每一个字。
直到收音机里开始播报下一条新闻时,李瑞晶突然觉得胸口刺痛,腿一软,差点儿摔倒在地上。苏醒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妻子脱力的身体。
“醒,醒—”李瑞晶声音哀伤地一声声叫着丈夫的名字,眼泪流了满脸,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苏醒扶着李瑞晶坐下,帮她理好衣服以防着凉,然后轻声安慰道:“等下重播的时候,我们再仔细听一遍。到了上班时间,我去想办法和家里那边联系。”
李瑞晶拉着苏醒的衣服,孩子般地一边疯狂流泪,一边使劲儿点头,还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辽宁省海城营口一带在头一天晚上发生了强烈地震,这个消息在重播的新闻中仍然是头条新闻。
新闻报道的重点是宣传在领袖思想的指导下,在正确路线的指引下,地震观测部门成功的预测了这次大地震,使这次地震的人员伤亡人数降到了最低。广播里欢呼、庆祝领袖思想和正确路线的重大胜利,说是当地人民在领袖思想和正确路线的指导下,正在积极开展灾后重建家园的活动。
李瑞晶食不知味地和苏醒一起吃了食堂买回来的早餐,她强行按捺住心慌意乱的感觉,强打着精神去上班了。
苏醒则没有去办公室,而是直接去想办法和K市的亲属们取得联系。
李瑞晶步履沉重地走进办公室,看见同办公室的几位同事一边擦桌子、泡茶水,一边和往常一样,随口议论着早上的新闻。
因为事不关己,同事们谈论起头天晚上辽宁发生的大地震,纯粹是旁观者、看热闹的心态和口吻。他们热火朝天地讨论着,里氏七级以上的地震是什么概念,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害?最后一致认为,即使预报成功,房倒屋塌、地裂山崩是不可避免的。
李瑞晶走进办公室,正好听见了同事们议论结果。她感觉一阵阵心悸,头晕目眩,脸色变得越发苍白了。
“哎,老李,”有人看见李瑞晶走进办公室,扬声和她打招呼,同时问道:“你老家不就是辽宁的吗?离海城那边远不远 — 哎呀,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你是不是不舒服?你生病了吗?”那人的大嗓门把办公室里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到了李瑞晶脸上。
李瑞晶强打着精神摆摆手说:“我没有生病,只是有点儿不大舒服,没事的。”
她缓慢地走到自己的办公桌旁,放下手提包,坐下,然后抬起头,低声而清晰地说:“我家就在昨天地震的中心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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