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你是沈家堡堡主沈云的弟子。”
大殿之上,一位白发白髯的老者开口说道:“近日听闻沈家堡惨遭劫难,江湖上都传沈府之内无人生还……”老人断住了自己的话.不再说下去.
“并非无人还活着,我沈渊仍是沈家堡的人,还有我的小师弟,我师父的遗子——沈明。”家已不存,亲已亡逝,沈渊已经不在乎这些话会不会再触及自己的伤心处。说完,他看了看怀中的孩子,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本不该出现在一个江湖男儿眼中的怜爱眼神。那孩子在沈渊怀中睡得正酣,以他的小小年纪,根本不知道襁褓之外的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更不知这些发生了的事情对于他自己又会意味着什么。
听了沈渊的话,殿上老者沉思了片刻,似乎还是不明白他刚刚所说沈云让他来找自己的原因。若只是求助于清潇,倒还能理解,毕竟清潇派在江湖上实力斐然,声名远扬,并且多年来已经担负起维护江湖正义的责任。即使他有难不开口,清潇门人遇见也会拔刀相助。然而,沈云却指名让他的徒弟来见自己,这一点确实是他始料未及的。
江湖上,沈家堡以及沈云的名号虽然早些年是人尽知晓的,但是这些年间,随着沈云的封刀隐没,淡出江湖,涉世不深的年轻后辈中知道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加之沈云几乎不与江湖上的人物来往,除了当年他扬名时认识他的人外,在这江湖之中,恐怕很少再有人能认识他。所以,即使是阅世四十几载,玉潇子也未曾有机缘见过沈云。如今,沈云的弟子在沈家遭受劫难后站在他的面前,一时让他也是甚为不解。
“沈家遭难,清潇门人作为武林一支,定当相助。九星,师灵,这件事你们两人做的很好。”说完,玉潇子将目光转向沈渊,开口接着说道:“沈堡主淡薄世俗,不吝虚名,风华正盛之际便已看透人世,厌倦江湖上的是非打斗,选择退隐,贫道素来欣羡之。奈何贫道与之无缘,几十年间未曾一睹尊师的风采。如今沈家罹难,可惜从此以后再无机会与之一见了。沈少侠,沈堡主让你来找我,其中之意,你可知晓?”
沈云听了这话,明白了自己师父与玉潇子并不相识,至少从玉潇子的神情语态中可以看出,他似乎真的未曾见过沈云。但是一想到沈云最后所说的话,自己又不可能听错。师父的话中意应该是他与玉潇子有什么渊源。但是现在两相一想,沈渊的心中一时间百思不解。
站在大殿一侧的卫师灵,见到这一情形,开口与一旁的陆九星小声的嘀咕着:“师哥,沈云当时不是还留给一块玉佩给他吗?”声音很小,不知是不是这样的气氛造成的。
“师儿,你和九星在说些什么。”
坐在玉潇子身边的另一人看见卫师灵轻言细语的样子,率直的问道。那人与玉潇子一般装束,只是头发不似玉潇子一样,多数还是乌色。
说话那人眼神中闪着光芒,看着甚至比年轻弟子还要明亮。清潇玉尘子的嫉恶如仇,江湖上已是众所周知。虽然对待弟子倒不似对待大奸大恶一般,但是久而久之,他那目不容沙、刚正不阿的性情还是在弟子中“声名远播”了。见到两人私下交流,以他的性格,看在眼中,自然是要问上一句的。
“启禀师叔,师父。卫师妹刚刚是说。沈渊来的时候,沈云堡主曾交代他把一枚玉佩交到师父您的手上。那玉佩徒儿识得,师父,您应该也是很熟悉的。”说完,陆九星看向前方沈渊,用眼神提醒他拿出玉佩。
“玉佩?”玉潇子口中念道。
大殿里两侧还有门中其余十数弟子。他们齐同看向殿上两位师尊的方向,只见玉潇子说完之后,与旁边的玉尘子交汇了一下眼神,随后两人一起又看向沈渊。站在陆九星与卫师灵对面的付遥淳、燕孤茗与卓梨幽三人相顾而视,也想见识一下陆九星口中的玉佩是何模样。
沈渊听了陆九星的话,才有所反应,想起玉佩一事。他从怀中取出玉佩,交与陆九星手上,然后由他转交到玉潇子手中。
众人看了,只见那玉佩半掌之大,似半吊月轮一般。只远远看过去,便已知不是寻常之物。
玉潇子接过那玉放于手中,细细端详。只见他脸上神色一转,一眼便认了出来。众人皆是看在眼中。
“星儿,去,到我房中柜子中,把那只红色锦盒拿过来。”玉潇子不曾抬首,直接吩咐陆九星说道。众人等了片刻,陆九星便带着一个盒子回来了。
玉潇子取出盒中之物,一手一持。众人见了,尽然是一模一样的两个。顿时,一殿哗然,皆是惊讶。卫师灵看着众人,除了陆九星与她自己,无不面露异色。面前沈渊如此,座上玉尘子师伯亦如此,就连手握玉佩的玉潇子师伯本人也是这般。
弟子们齐齐的望向玉潇子,刚刚还是交头私语的他们此刻已不再作声。因为他们知道,在那两枚完全一样的玉佩之中,必然有些他们不曾听过的故事。
二十六年前,朝廷内乱,五王起兵,搅的天下风云瞬变,不得安宁。当时的江湖也不似现如今这般,到处充斥的是暗杀行刺,诡谲阴谋。腥风血雨中,提刀背剑的人也分不清是江湖中人,还是朝廷之人。
四月,长安城外三十里,一条大道越伸越远,似乎看不到尽头。
路边一颗大树下,有一简易茶棚,三张桌子摆在茶棚外,桌凳破旧,但是还好能用。只见一中年汉子来往穿梭于茶棚与客人之中,为坐在桌上的一众客官倒水。
“店家,这兵慌马乱的,你一个人怎还敢在此开棚做生意啊。”一张桌子上的一个年轻人喝完茶碗中的水,抿了抿嘴,问着棚中的老板。
那茶棚老板见说话的人是这伙人的主人,尤其还是富家公子打扮,连忙笑着走出棚来,手中还提了只茶壶:“也是没办法的事,家里还有两个半大的娃儿,再不赚点钱,大的小的都得饿死。”说完也是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声气,同时也不忘了给眼前的年轻人续茶。
“原来如此,那你这生意如何啊?一家人还能够养活吗?”年轻人想了想,又问了茶棚老板一句。
“还行吧。前段时间,城那边打的厉害,路上都是士兵,根本没什么人敢在路上行走,我自己也没敢出来摆摊。这不,听说那边的仗打完了,才壮着胆卖几天的茶水。每天挣的虽然少,但是总比没有强。”老板站在一侧,手提着茶壶,面对着年轻人说道。
“说到打仗的事,店家,你是希望朝廷的军队能打赢呢,还是觉得叛军胜利更好呢?”问这话时,桌上的年轻人伸手端起茶碗像是无心之问一般。
“我一个平头老百姓哪有资格议论这样的大事啊。但不怕告诉客官您,其实对于我们老百姓都一样,我们只不过想要一个太平日子而已。谁能打赢,谁做皇帝,对我们而言都不重要。”这倒是茶棚老板难得对着外人吐露心肠,想来应该是眼前的年轻人面和心善,再加上刚刚聊的这番,让他觉得不吐不快了。
年轻公子倒是没想到店家会是这样的想法,碗沿刚刚触及唇齿又停住了。他怔了怔方才回过神来:历来的百姓不就是如此吗,谁做皇帝对于他们实在是太遥远,老百姓所关心的不过是一顿饱饭,一处暖席而已。乱世之中,他们又有什么错。
连年来,当今朝廷苛政,纲纪难守,不修法度,致使民怨沸腾,五王纷乱,这样的朝廷难道没有错吗?然而,五王借势而起,兴兵作乱,导致兵祸再起,百姓流离,换言之,他们又有何正义而言?年轻人想着这些,已经难以再言谁是谁非了。
“客官,看你们也是从那长安城中出来的吧。”那店主见客人沉默不言,开口讲道。
“欧,是啊。这不是城中战事刚刚结束,我们也想尽早离开那个是非之地啊。回老家避祸去。”年轻人说完,继续喝着碗中的茶水。
“对了,店家,你这有什么吃的吗?我们一行人出城太匆忙,不曾准备。此去路途还又远,希望能够备些干粮带在路上。”年轻人放下碗,对着茶棚老板说道。
“荒野之地,只有一些自家做的面饼子,如果客官们不嫌弃,就拿些去吧。”老板知道出门在外的人都不容易,也不吝惜。说完,去那茶棚中,为他们这些人准备干粮去了。
“老板,还有座吗?来些吃的喝的。”
年轻公子闻声瞧去,只见一个与他一般年纪的男子走了过来。那男子打扮倒不似他这般,而是束腕紧衣的,一看就知道是武者模样。更何况,一把长剑扛在肩上,这样一来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的身份了。他大摇大摆的走过来,姿势倒是与他年轻的模样不相符,或许最多只能用放浪不羁来勉强形容。
“客官,不好意思,茶棚客满了。”老板走出来,解释说道。确实,只有三张桌子的茶棚,其中两张已经坐满了那个年轻公子的下人,他自己的那张桌子上,除了他还坐着一位他管家一样的人。
“怎么没有座位了,那儿不就是空的嘛?”那剑客说着话时,握着剑指了指富人公子的旁边。
“实不相瞒,这些座被那位公子全包了……”茶棚老板说着这些,心中却害怕得罪了这两边的任何一个人。
已经听到他们对话的年轻人,开口说道:“店家,无妨。让他过来坐吧。”
听到年轻公子这么一说,剑客也不再搭理老板,朝着那边空座走了去。经过那些下人时,倒是被他们靠在桌子脚上的布袋子吸引了。看那些布袋的形状,里面之物棱角分明,一看便知是利器。坐定之后,正对面是那年轻公子的管家,一副铁色面容,似乎也不简单。倒是这年轻公子,说话和善,似乎没有什么敌意一般。
“少侠,这是准备往何处去啊?”见剑客坐在身旁,年轻公子拎起茶壶为他倒了杯水。那管家见了,急忙起身欲接过茶壶,替他的公子倒茶,却被公子示意坐回原处。
“游历江湖,随处而来,随处而去。”说完也不客气,一口饮尽。
“天下之大,确实该四处而行,游历一番。只是现在战祸不断,江湖也不安宁,这样出行,难免会有诸多不便。”
“兄台,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看你的装束,应该是个富人家的公子,不曾经历过艰难辛苦。说来,这世道越难,日子越苦,出行游历才更能有所历练。若是太平盛世,对于我等剑客,还又哪得磨炼可言啊……”
剑客未说完,那公子听他这话与自己的想法确是相反,一时觉得这人怎会如此不懂得百姓疾苦,太平难求的道理。想到这,只听剑客又说道。
“此为其一。其二,乱世之中,百姓受苦,朝廷无助,此时我等这些江湖侠义之士更该挺身而出,救民纾难。此才为大丈夫之所为也。”剑客说这后半句时,倒是有故作高论之嫌。但是那年轻公子听在耳中,似乎感同身受一般。
“话又说回来,看你这富人打扮模样,还有这随行护卫,莫不是当官的弃城逃命。如若这般,可别怪我剑下无情,杀了你们这些于民无益的狗官。”说时,剑客却有拔剑之意。
对座管家听他这般说辞,似要出手一般,立起身来。幸亏公子按住他的手,方才未动手。
“少侠说笑了。看我这样子,逃难倒是真,当官却是不然。再者,我若为官,即使没有多少才能,也一定竭尽所能,勠力百姓,为这乱世的百姓谋求一份太平。”公子义正言辞,听得他不免羞愧。
“兄台,刚才得罪了。现在这年头,不为官却还能有如此打扮的人已是不多,再者,看你这出行,一众家丁随行的样子,像极了官宦人家。这才口出狂言。勿怪,勿怪。”说完,笑了两声。
剑客已然听出这公子言谈文雅不凡,虽然与他身份不同,但是两人志向颇为相似。一时间倒是有种相见恨晚之感。
笑时,那老板已经端了一盘油煎豆腐,一盘青菜小炒,外加一盘子面饼上来。乱世之中,能有这些东西,已是不易。却又不知那老板从哪儿又抱出一个小酒坛子,两人甚是惊喜。那茶棚老板只是憨笑两下,也不解释。
俗话道:酒逢知己千杯少。两人交谈甚是相投,两杯酒饮罢之后,更是说了好多。
过了许久,众人吃完饭。剑客掏了掏身上,发现一文钱也没有,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那年轻公子看着他衣衫已是破旧,想必在这江湖上已经游历了很久。看他那神情便已猜出他此刻的窘境。
年轻公子示意管家一眼,只见那人拿出一锭银,交于茶棚老板。那茶棚的老板见了激动不已,因为在这乱世,这一锭银子足够他们一家老小生活好几个月的。
“萧兄,虽然你是随处而行,随处而去,但不知接下来你准备去哪儿?”
剑客抬剑一指:“那儿!”
年轻公子见他所指方向即是自己要行方向,虽然不知他的目的地是何处,但还是开口邀请到:“我们也走这条路,若是李兄不嫌弃,与在下同行如何?”
“既然同路,那就同行一段。”说完,剑客打了个酒嗝,装作略有醉意一般,其实只为了掩盖一下刚才的尴尬而已。
两人刚才说话间,相互之间早已言过姓名。年轻公子知道这剑客叫萧易寒,年轻剑客亦知晓这公子姓李名言君,甚至那管家叫宫夜也都知晓了。
“公子,天色已晚,四下看去不见人烟,只有这一间破败的山神庙。今晚只能先委屈公子在这住一晚了。”一行人行到一处小山边,四处望去,没有地标,不知到了何处,只有路边一间山神庙夜间可避风寒。名为宫夜的管家向主人报告这些情况,李言君从唯一的马车上撩帘而下。萧易寒一路上与宫夜分坐在马车外边两侧,此刻也早已下了马车,上了高处眺望各处。
太阳已然下山,光线逐渐隐去。人间四月,虽然天气转暖,但夜间仍是寒冷,山间湿气又重,这一夜倒是不易过去。
李言君看了看天边的暗云,心想只能如此:“吩咐下去,多捡些柴火来,以备夜间生火所用。”
“是,公子。”
一团火焰在庙殿正中燃的正旺,李言君坐在山神石像下已是铺了好几层稻草,又盖了一层厚厚衣物的木案上。虽然这样,然而他看上去还是不大习惯。萧易寒也找了一处石板,铺上一层稻草,盘坐在上。对于常在江湖上行走的他,这样的环境相比之前的很多情况已经很好了。宫夜在得知萧易寒是清潇门人之后,通过一路上的观察,才对他渐渐放下警惕,否则绝不会容许一个外人住在李言君如此近的地方。他一个人坐在火堆边上,靠着一根梁柱,不时的往那火中加入些干柴。其他随从,四人在内,四人在外,尽皆守着山神庙口。看这样的守护阵势,倒不像是普通的家丁仆人能有的样子。
萧易寒虽然对李言君的身份有所怀疑,但是从他的言行举止中,倒是还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更何况,一路上,他已经确定这个公子确实是不懂武功,文弱书生一个。如若是真要注意提防什么人,可能更该是随行的管家宫夜与那八名仆从。
夜逐渐加深,萧易寒坐在原处,闭目凝神,虽然有些睡意,但是四周声响还是能听得真切。从周围的声音中可以听得出,李言君虽然不甚习惯这样简陋的条件,但是行路劳累,现在早已睡熟。那宫夜气匀无声,若是不睁眼去瞧,倒是真不知道他同自己一般,也只是身体危坐,闭目而已。
火光渐渐暗弱,想是已经到了后半夜。山间一丝动静也听不到,即使是一声夜莺啼叫,或是春水涨落的声响,都似被避绝了一般。
每个人都似睡意正浓一般,眼睛紧闭。
却忽然一声巨响,惊醒了所有的人。一庙之中,公子,剑客,管家,仆人,全都站了起来,惊恐的看着周围,心中莫名究竟发生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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