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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条河在这里转了一个弯,然后把清澈和淡蓝的水平铺在低矮的河床上面,于是河的两岸,裸露的沙石,岸边的花草和庄稼,还有一个行脚的人,全部都融入在河的怀抱之中。
我站在河边的一片灰色的沙滩上,面前只是一汪平静地还泛着蓝光的水波。我不知道该用“它”还是用“她”来称谓这一条河。在生物学上,一切生命的起源,都是由单细胞开始,然后才显出生物的多样性来,而它们起源的根本原由全因为水,水有孕育万物的强大力量,所以水是生命的母体。
——她的柔软和强大、静美和优雅,是任何一种雄性生命都无法比拟的,水天生带着女性的美。贾宝玉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这给了女人一种轻柔的艺术形象,也给水一种超越于物质的精神象征,——也许在所有的文学作品中,写女人最出彩的,应该是《红楼梦》,而最懂女人心的,就是那一块顽石。
现在已经是冬天,毗河的水位干涸了不少,清澈的水底,能看见多年生的水藻和伏在水底的石头。有些顽石就从水底露了出来,青苔布满它的身上,在水的包容下,突然使它们显得有些躬腰驼背般的猥琐。如果每一个女人都用眼泪来偿还前世对男人的恩情时,那些泪水汇集起来,就成了一条河,——夏天来临,河水就会淹没掉所有的顽石。不知道毗河的水是什么味道。那些淹没顽石的水,应该有一种咸苦的滋味,——在爱的树枝上,结满了苦果。
从我在一片小小的沙滩上挪动着步子的那一时刻起,就感觉自己像一粒顽石一样,温暖地躺在水冲刷过的沙子里。水从身边静静地流走,仿佛在向我诉说着前世今生的缘分,她对我曾经如此地留恋和不舍,而我却以一种所谓的历史故事来把这段情感轻描淡写地敷衍过去。
二
她的源头不需要用地理学上的位置去标识。在许多地图上,甚至没有给这一条河留下半毫米的位置,有些绘制地图的专家或者地理学者,已经忘记了一条河的存在。不过这样也好,如果选择那样做的话,就把这一湾水的范围浓缩在一张小小的纸片上了,纸片怎么能承受得住她的柔情?对于水的认识,需要广阔的思想和崇高的敬意,任何一只笔,一个计算器,或者一个带孔的、带弦的乐器,都无法把水写完、算尽和弹奏得天衣无缝。水不需要这些所谓艺术的东西来标榜自己,她只是静静地流动着,她本身就是艺术。
如果要寻找毗河的源头,通常的做法是沿着河流一直向上走,直到看见她的身躯变瘦,然后凝结成一滴冰冷的水,那一滴水珠,叮咚两下,似乎打开了人类活动的闸门,一发涌出了万千种的人类世界。水创造了历史,所以它奔流的浪花淘尽的除了泥沙,还有英雄。
英雄是用文字镌刻在纸片上的音符,水从来看不起英雄,在水的怀抱里,英雄不如一粒尘埃。在她流走的时候,那些光阴里的故事,统统变得一文不值,所以这一条河因为水的充盈,变得厚重而丰富。
孔子说:“逝者如斯,不舍昼夜”,它形象地用水来说明故事变迁的时间原则。时间是最公平的,就像死亡一样,任何人都逃脱不掉死亡的魔咒,可巧得很,这个魔咒恰恰需要时间去证明。人的生命为何如此喧嚣,也许就是为了抵御死后的静寂,一个生命不管怎样地辉煌和热闹,死后一切都变得万籁无声。静,才是生命的最终归属,提前地享受了静,在死亡来临的时候,才会从容和淡定。
那些喜欢安静的人,也许内心正在适应死亡,这是一种智慧。
时间与水的关系不言而喻。水每流动一点,时间的指针就在钟面上微微地跳动一下。有一天,孩子放学回家的路上,边走边唱:“大河向东流,天上的星星参北斗。”我问她是什么意思,她说这里面说明了中国地理上的一个重要信息——西高东低,所以水要向东流去。但是孩子只说对了一个问题,其实这一句歌词里正说明了时间随着流水而去,在时间的长河里,有你,有我,全都有,——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在斗转星移之中变旧,今天你是英雄,他日不过是一堆白骨,而刻在历史记忆深处的,不过是血淋淋的丰功伟绩。
所以“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对历史故事的一种淡漠,对英雄的一种嘲讽——任何生命,只能在水面上漂过,水只是静静地流去,与人无关。
水是无形的。它的形状取决于盛装它的容器。毗河的两岸,或直或曲,或者凹进去一个弯,水马上把这些地方填充掉,于是整个河的形状,是由岸和水相互配合完成的,没有岸的突出,也就形不成水的屏障,没有水的加入,岸一定是孤独的,它不会叫着岸,有可能只是一片荒原。
但是毗河的水,永远保持着流动的状态,它的流动代表了它的生命力,所以我面前的这一条河,是一湾活水。
老子最懂得水,所以他才说出那一句最经典的话——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水就是原道,水的无形流动,正是渊源流长的见证。在历史的长轴上,每一个方块字,每一寸色彩和线条,每一方垒起来的土木建筑,都透着一种艺术的美。“道”借助于文字、色彩和线条,像水一样,静静地浸在所有人的生活和精神世界里,我们的儒雅、包容、善良和坚强,不过是道的外在表现。
我突然想起来,这一条河的源头并非是雪山上的那一滴水珠,她应来自天空。每一片云,都是水的化身,天的浩翰和无穷才能容纳所有的水,而每一条河,每一个湖,都是天的儿女,所以水具有天的秉性!
我凝视着这一条河水,久久地冥想,无论是夏天的奔腾,还是目下的静寂与清澈,眼前只是一轴长卷,每一滴水,每一块石,每一寸草,那些河沿边散步、垂钓、嬉戏的人,都在长轴上铺展,像艺术品上的一滴墨或者一条线,河容纳了他们,也洗净了他们……
三
石头搁浅在冬天的毗河岸边,没有人去拾起过它,它们与水草胡乱地混在一起,像孤独的灵魂一样。
它们身上全长满了青苔,冬天的寒冷无情地在青苔上留下死亡的信息,——没有血渍,只是一片淡淡的枯黄。在水里,青苔像细细的绒毛,顺着水的流动跳跃和舞蹈,和水草一起嬉戏。木心先生说《红楼梦》里的诗词就像水草,放在水里的时候好看,捞出来就不好看了。他那时候应该在讲诗词与小说情节的搭配,如果把那本小说看成是青春的悼词,那么,它里面的每一首诗都充满着生命力,这与水没有关系,只与人的生命相映衬。
青春的激情,总爱用诗来表达,所以我们觉得那是诗的年纪。当一个生命体上布满青苔,它的心就硬了,还在哪里去找它的诗心呢?
那些躺在河边的石头,一定不是这毗河的原著民。它们曾经呆在一座山上,或者在某个峡谷里躺平,那时候它们都还年轻,棱角分明,它们的颜色或红或灰,有一种不可一世的孤傲感。
直到一场狂风大雨,它们脱离了那座大山,开始随着山洪一起漂流。能够漂流到毗河边的石头是幸运的,至少它们走过了千万里的路,千万里的行走,在水与同伴之间的相互拥挤中,它们懂得了一个真理:身子越是圆滑,行走的步子却越来越快。
现在我已经看不见它们的棱角了,根本看不出曾经的那块石头是什么样的,在千万里的旅程中,水用波浪的牙齿不断地啃食它们,所以它们卷缩着身子,越变越小,以至圆滑得无法捉摸。冬天的水在毗河里变得缓慢而沉静,它们无法随波逐流,所以青苔在它们的上面留下岁月的啮痕,——那些斑驳的颜色,也许正述说着这一块顽石的生命历程。
我俯下身去,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毗河的水,她的水流曾经为我短暂地停留过。那时候,我只不过是一块细小的顽石,静静地躺在河底的沙砾之中。
2023年1月13日于金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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