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公务员,生活在2218年。
之所以强调年份,是因为如果你生活在200年前,是绝对想不到今天所发生的所有事情的。
我现在正坐在一辆外观极其低调但其实造价极其高昂的飞行器上,去这座城市的中心广场,应对一场突发的游行示威。
这次游行示威活动声势浩大,几乎让全市的交通瘫痪。来自全国各地的人们自发地组织在一起,拉横幅、静坐、绝食、读请愿书。为了让事态不至于向更坏的方向发展,政府无奈出台了最新的政策,由我去给广场给大家做详细宣讲,安抚民心。
飞到了地方,机器人警察拉起了激光人墙,为我腾出一块地来。我站到高台上,将嘴边话筒的音量调节到最高——高到足以覆盖整个国家。
“同志们,安静一下。”我说,“下面,我代表政府,宣读一下最新的政策。”
广场上果然安静了下来,因为游行示威的大多是耄耋之年的老人,他们或被子女搀扶着,或瘫坐在地上,早已没了力气。
如果你从200年前穿越过来旅游,你一定会奇怪,这次群体抗议的主角为什么如此高龄化。
“各位公民,国家将对原有的扶老政策作出大幅度的调整,以顺应时代,响应民意。现发布草案稿如下。”
我顿了顿,继续道。
“一,废除已经施行174年的《老年人绝对保障法》,将不再对老年人做医疗、教育、就业等方面的专门财政拨款。”
“二,减少老年人福利开支,对150岁以上的老人,将不再享有医保等福利。”
“三,大力支持老年大学、老年培训机构、老年职业介绍所等配套产业,鼓励老年人回归社会,参与劳动。”
“四,放宽老年色情业、老年赌博业。”
“……”
“二十……”
终于,在人们的一片嘘声中,我读到了最重要的一个条文。
“国家将每隔五年,集中人道处理一批老年人。由相关关部门普查统计,由军队统一执行。”
此条一出,广场上先是安静了下来,继而,爆发出山呼海啸电闪雷鸣般的掌声。
广场上的老人们一个个都在高呼胜利的口号:“我们终于可以死了!”“太好了!”“不用再苟活了,大快人心!”
举国沸腾。
他们在庆祝什么?他们在庆祝,终于可以死了。
自从2050年人类登陆冥王星以来,三观可以说是得到了彻底的颠覆。冥王星之所以叫冥王星,原来那里真的是冥界。
但有一个问题随之而来——地球上的人太多了,死的人自然也就越来越多了,冥王星不够住了。而每年从冥王星投胎返回地球的人数,却在逐年减少(地球生育率连年创下新低)。冥王星的政府高层和人类的联合国秘书长一通电话,达成了一个共识,这个共识后来被叫做《2050协议》。《协议》规定,今后人类死亡将开启摇号模式。所有人自动失去自然死亡的权利,想死必须要摇号。不参与摇号的,就不能死,准确地说,是不能平白无故地、自然而然地死。只能等意外事件、天灾人祸,或者自杀。
起初,人类得到这个消息时是欢呼雀跃的。毕竟那时的人类最大的才120多岁,思想还都太过幼稚,都以为长生简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永生才好呢。古时候的道家修仙,穷尽千年,历尽劫难,不都是要求永生吗?是以,协议颁布的第一年,除了意外死、病死、自杀死的之外,其他人都没有一个选择去摇号赴死。地球的死亡率骤降了90%多。
后来年纪一大,人们开始明悟了。
所谓的长生,并不是个好东西。
因为你的年纪在增长,你的身体却在老化。到了150岁以上,基本上全成了耳聋眼瞎步履蹒跚长相越来越古怪的妖精,每天都要吃大量的药物维持,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享受不了。人生对这些老年人来说,成了无间地狱。因此,所有老人都疯狂地预约摇号,冥王星政府眼看着局面就要失控,赶紧把中签率调得越来越低。自然死亡的人,被控制在了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数字上。
到了2200年,这些老人、这些老人的子女、这些老人的孙子孙女,终于忍受不了这副无用的皮囊了,纷纷求政府把他们就地正法。这一年,自杀率直线上升,剩下没有勇气自杀的,结成了团体,每天都在不同的地区,组织不同的请愿活动。
但政府始终无动于衷,不敢有任何表示。时间到了2218年,全国的老人们终于联合到了一起,其中不乏政府官员们的爷爷辈、太爷爷辈、曾爷爷辈。
“我们早他妈活够了!”国家电视台破例采访了游行的老人代表,“我们现在是生不如死,是名副其实的‘活死人’但求政府慈悲为怀,放我们一条死路吧!”
为此,国家迫于政权压力,终于下了狠心,决定出动军队,将这些老人送往一座孤岛,以人道的方式,将他们有尊严、无痛苦地送离人间。
一个月后,我坐上了军机,以监督官的身份,对整个‘人道处理’的过程进行全程监督。
“你看,他们多开心啊。”
军机的领航员坐在我身边,一边吃着早餐一边透过屏幕观察着岛上的老人们。军机是无人驾驶的,待会儿只需要按下发射按钮,整个岛屿上便会被强效的麻醉剂覆盖,紧接着,一枚比核弹威力强大二十倍的生物武器砸下去,老人们便集体驾鹤西去了,不会影响岛上的任何植被和其他生命体。
地面上的老人们幸福地仰着脖子,望着我们这艘军机。就好像二战时饥饿的孩童仰头看投递营养包的神情一样。他们的眼睛虽然已经什么也看不清楚,但却无不散发出憧憬、感动的光芒。
“你说,他们都是自愿的吗?”
“当然。”我回答道,“我们事先做过详细的普查和审计,不可能出错。”
领航员点点头,笑道:“未必吧。”
我问:“你什么意思?”
“你仔细看看,真的是所有人都很幸福的样子吗?”
我几乎是贴到屏幕上,仔细看去,人头攒动中,果然有几个例外。
领航员好像怕我看不真实似的,伸手指了指屏幕的一角,然后用手触摸屏幕将其放大:“认识他吗?”
“老金!”
画面中那个模糊的人脸,俨然就是在政府办公厅工作了50多年的老金。老金是今年办公厅主任的有力竞争者,虽然已经140岁了,但保养得当,心气又足,对从政的欲望越来越强,完全不是那种一心赴死的老年人。
而此刻,他满脸写着绝望。
“还有他……他……他……”
领航员不厌其烦地给我指着,指尖所到处,全都是政商界炙手可热前途无量的新星。
“说白了,这里面有些人,是自己想死,还有一些人,是别人想让他们死。”
我被震惊得无以复加,忙准备开启脑波通话,向最高决策层办公室汇报。
“别徒劳了,你的脑波通话系统已经被干扰掉了。”
“什么意思?”
“这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战错队了吧。”
还没等他说完,我便腹中痛得无以复加,浑身无力,紧接着便被领航员一把推下了飞机。
在人生自由落体的最后几秒钟,我看到了天空的颜色都变了。地面上,老人们的肉体在红色的烟雾中软化,溶解,最后成为一滩清水。
我也会那样吗?
啊,不,我是被推下来摔死的啊……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