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和失忆少女

我总是喜欢把自己逼到绝路，再重新整顿，雄心勃勃地规划设计，想一举改变得翻天覆地。其实还不如静下心来，淡淡地做点事情，读点书，有节奏地生活，改变。

我还是这么自私，只知道关心自己，只在意自己的感受，自导自演地让自己接受第四种人格，健忘，嗜睡，贪吃，意志消沉。自己内心翻江倒海波涛汹涌，就当作世纪大事，只关心自己，只关注恋爱中自己的感受，忽略他和世界。

我喜欢他呀，无论自己高兴与否，无论自己是否一直都有心跳加速，无论自己是热情洋溢还是不温不火，无论自己是若即若离还是躲躲闪闪，我都是喜欢着他的呀。

尽管这层喜欢，我不是时刻都能意识到，我不是时刻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内心。我过于把情绪和心跳当作准则了。

我成了鱼和失忆少女。在这段时间里，我健忘，我心中有许多他的形象，各个迥异，在他身边醒来时，我常常忘记他是谁，我分不清楚自己在跟谁谈恋爱，自己在谁身边醒来，我枕边的人，到底是谁，到底有怎样的性格，是怎样的形象。

似乎我是他唯一无法掌控的人，我变得太快，常常毫无预兆，自己都说不清楚。又似乎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尽管我是给他设置的自由生成的难题，但他一旦发现其中机关要诀，就能一一破解。

在他讲他有一万个他时，在他讲第一次见到我对我的分析，以及对我的攻略时，我害怕了。他说看出来我对陌生人容易信任，但还会保持安全距离。他说他得在我面前表现得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知识渊博，知书达理。他讲普通话，他表现了对电影的独到见解，他表现了自己的旁征博引以及对表演学和观察心理学的精深造诣。所以第一天他攻破了我。

他什么都能看穿，这真让我害怕。他说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可以让他读懂对方。而我还有一些隐瞒的疮疤，我猜不透他是否会让它们一一毕露，还是不会刺探，还是会装糊涂。

我心里不安，我看不穿他，想想我可能永远不会认识他，他的机警和表演欲也许会上演几十年，这样，我永远也不会了解自己究竟在和谁厮守。原来我脑中的混乱，因他有众多形象而产生的迷惑，并不是我的凭空臆想。他随机应变千变万化，我看不出哪个是真实的他，也看不出他哪些行为出于表演，哪些话出于台词。在朦胧之下，还有他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我，容不得我虚假掺谎。

我感到害怕。

可是，在这千变万化之下，总有真相，总有真实。真实就是他的动机，真实就是他已经做出的行为。每个人都有权利表演，都有权利随机应变地表现自己，有技巧地说话，讨人喜欢，讨好别人，只是他道行较为高深，所以也无可厚非。

那么，我在烦躁什么呢？我很害怕，因为不知和我恋爱的人到底是谁，所以我感到害怕，因为不知在他眼里我将暴露多少，最终又将以何种面目呈现，所以我感到害怕。我已经开始渴望幸福了，就不期望又一朝落得一场空。我有时想想，怕自己伤害他们一家，有时又更怕他有朝一日嫌弃我。

昨天是不安，不安和烦躁。不安于我对他的一无所知，烦躁与他对我的要求和试探。此刻一阵心跳加速的紧张注射进了我的动脉，我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我不知道我在和谁谈恋爱，我不知道他喜欢我哪一点，不知道他为何纵容我，不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迎娶我之后又将以何种姿态。

之前我把一切的美好许诺都当真，此刻我感到有一些幻象想要层层剥落，但这些事物犹如淋着冷雨蒙着雾气的窗玻璃，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我紧张了，我感到害怕。我想到他谈起的第一次见到我时观察我三次，其中一次发现我瞥了他一眼，然后他移开了目光，他不能让我发觉他在观察我。想着这么一个细节，我感到心跳紊乱。

好像突然之间，我就不再熟悉他了，他对我来说成了初见时新的陌生存在，需要猜心，需要捉摸的存在了。这是他的真实姿态，还是为了适应我新的变身而做出的表现呢？我对他不温不火若即若离了，他便也对我划界三分了。他的退避是真相呢？还是套路呢？就因为我说了一句想继续保持距离感的恋爱。就因为他发现我又渴望新鲜感和刺激的恋爱。他说如果爱我，就会随着我的瞬息万变而千变万化。如果他真的是在一点一点践行，那么他的内心是怎样的呢？无论他内心到底是对我热情似火，还是冰冷淡漠，我都不能明确地感受到了，我所能知道的，只有他表面的行为，只有他行为之下的动力。

他欣赏我吗？我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可爱之处，没有什么锋芒毕露的才华。他喜欢我吗？他从来没说喜欢我哪一点，他说这是没办法说出来的。他全心讨我欢心，他知道怎样才能赢得我的心，他让我感到我在他那儿将会获得无尽的、忠诚的、永远炽热的爱，他许诺给我一个明亮幸福美好的未来，他让我笑，他让我乐不可支，他说我夺走了他父母的爱。他爱我吗？我没钱没车没房没工作也无所谓，没学历没智商没情商也无所谓，总是自顾自地自私他也能原谅，我有很多缺点他也包容，他脾气很坏却唯独对我温柔，他向我揭示他的伪装，他教我怎样讨人喜欢，他教我怎样笼络人心，他教我怎样得体处事。

太主观了，我又太过于关注个人主观感受了，他教我的客观辩证思维，全被我抛之脑后了。不要再做健忘的鱼了，学会真的爱一个人，就像深深地品一瓶特酒。不需要永远感受心跳，不需要爱得歇斯底里，只需要忠诚，信仰，理解，欣赏，关心，保护。即便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他也会给我最好的快意人生。

阿姨也说，永远不会拿她婆婆欺负她的那一套欺负我，有什么话都要说出来摆在台面上，不要猜心思。阿姨说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都要说。茅台，茅台，茅台五粮液，拉菲。伯伯说最好的酒要留给最好的客人。伯伯说，我就是最对的人，是他最对的人，比开公司还要对的事。想想我真是幸运，遇见了爱，还遇见了最好的一家人。他们翘首以盼的不是一个女强人，不是政治或经济联姻，从第一天起，他们就不在乎我有什么能力，他们等待的只是一个家人。

激情是一时冷却了下来，但我满心眼里还是他，自己感受不到，麻木了，冷漠了，不安了，烦躁了，可是我满头满脑还是只有他。

而入夜以后，时针慢慢推移，在其乐融融的家人氛围之中，在翘首以盼盼他回家之时，我感受到这种心跳又产生了化学变化，转化为爱情的心跳。

我在等他，我在想他，我的心在跳，我的喉咙轻微的发紧，胸腔在紧绷之中紧绷。

而躺在他身边时，我感受到自己的心脏一丝丝抽紧，想象之中他的新形象是一个帅气俊逸的大男孩。留着胡子，瘦削的侧脸棱角让我心驰神往魂牵梦绕，那是弟弟的脸。我似乎有种对弟弟的不自知的、不可抑制的、不被允许的爱恋，而在看到那张照片的一刻，这种爱顺理地转移到了他的身上，从而完成了从紧张到爱的转化。

我生病了，的确是病了，神经性贪食，病态地想不停往嘴里塞东西，嗜睡，丧失斗志，最后，还健忘，记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在他身边醒来，记不起来爱他的细节，记不起来心跳从无到有的感觉。这两天他还爱问，你爱我吗？

我一时也想不起来，我在等一种情绪，一种爱字卡在喉咙恨不得喷薄而出的情绪。我以为爱字是要攒起来那么吝吝不舍地说才显得珍贵有分量。可是我看到眼前的大男孩在我迟疑时眉头慢慢皱起来了，神情楚楚可怜，我就来不及想了，也不舍得让他等我想了。爱。爱你。想和你在一起，想一直一直这样下去。

爱是心动之后的心跳吗？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吗？如果那些消失了，还算是爱吗？他说他也没有那种波澜壮阔患得患失的感觉了，我们之间已经转化为了对彼此的需要，这样也是爱。

既然如此，那就让鱼和失忆少女死吧，我想。主人格可以作出选择，让这个糟糕的次人格去死吧，消失吧。嗜睡症太可怕了，睡眠时间多于清醒时分，我会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也会记不住哪边比较重要。梦境也在拖曳着我，捶打着我，想告诉我潜意识里的要言，可是我遗忘梦境的能力几于遗忘现实的能力，两边的箴言要义，我都无法领悟，我每一日的行走生活如在梦境，我每一日的梦境如在现实，但当我跨坐于两界之间时，这一切又都纷纷消散了。

我想挣扎着起来，不想纵容自己失忆，想记住爱的一切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