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乡,有一种出名的酸腌菜叫“芋禾子”,是用芋头叶子的梗做的,所以在广西地区,也叫“芋梗”。做法很简单:摘下新鲜的芋头叶子,去叶留梗,切成小段,用开水焯过一遍,拿去太阳底下晾干表面水分,然后和着盐和家乡另一日常佐料—剁辣椒拌在一起,最后入酸菜坛子封存,三五天便能开吃。因要便于保存,所以放的盐和辣椒都足,沤足三五日,酸味也够劲爽,口感不脆,因是粗纤维,倒也有嚼头。通常炒着吃时还嫌味重,需得用清水泡淡些,更多一点的吃法是放在鱼头火锅里,类似四川酸菜鱼的做法,只是用芋禾子代替酸菜了。
图片来自网络然而我并不喜这道菜,过于咸酸了,炒着吃用清水淡去味道后出菜又没有卖相,煮在鱼火锅里吃口味是有了,口感却糟糕得紧。除了酸辣开胃,怎么也吃不出它别的好来,而酸辣开胃,又不止它一家独有风味。于是,家里便不常见到此菜。
前日和爱姨(方言:阿姨,母亲的妹妹)一道回家,瞥见后院小花园里,母亲也移了一株芋头进来,叶大梗粗,甚是茁壮。爱姨似发现新意趣,只嚷着让母亲做新鲜芋禾子吃,说是美味得紧,我不以为然, 想起家乡人民百年传承炮制的风味,尚且不过如此,新鲜的如果美味,还需那样精心腌制吗?爱姨慧黠一笑:“潇宝,试过再说。”
晚饭由我掌勺,见母亲准备的菜肴中有一盘绿油油,水嫩嫩看起来简直鲜艳欲滴的菜,好似青笋,又比青笋柔韧,状似红菱杆,颜色又是鲜明反差,细看之下,方才醒悟,此物乃是新鲜芋禾焯水而成。我本喜爱绿色,见这绿色尤物一下便满心欢喜,直觉味道肯定不俗,赶忙加几瓣蒜,几个小尖椒清炒了,便提碗上筷。小心夹起一块,见肉质丰腴,植物纹理清晰可见,咬之口感绵脆,不似青笋爽脆,但比青笋软糯,是别一番风味。一顿饭后,内心欢愉,喜不自胜。
图片来自雨潇潇潇的相册 图片来自雨潇潇潇的相册我完全没有想到,平素里形容枯槁,口味尖酸的芋禾子新鲜时竟是这般风流模样,令我想起一句俗语——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新鲜的芋禾子娇嫩柔软,肉质丰腴,可不就是性感的小媳妇儿。被腌制过的芋禾子自然是婆婆了,开水里滚过,烈日下炙烤,和着盐巴和辣子呛进肉体里,再被沤进潮湿阴暗的酸菜坛子,再见天光时,当然不复当初娇娥。红颜不再,肢体枯萎,拼着多年才熬成的婆婆性情便也古怪了,咸酸难咽,嚼之刁钻不再嫩滑,而是如枯草,干瘪还塞牙。完全不能置信今天的这一盘鲜绿与印象里的枯黄是同一事物。以植物比人物,其中情由想必也是一样的,每个女人年轻时都出水芙蓉,巧笑嫣然,经过生活磨砺人到中年往往形容憔悴,失却当年神采,多年媳妇熬成婆这一俗语由来固然因为旧时女人地位低下倍受压迫心里扭曲而致,但放在现代也未必不适用,放眼望去,多少“坏人变老了”的无奈慨叹,(当然不全指女性)泼妇往往在中老年妇女中居多也是如此,妇女醉驾遇交警掀衣撒泼、老人公交车上强迫青年让座、似乎人老珠黄体弱,便是寡廉鲜耻的外衣了。我想这样的人,大约年轻时,也是没有好好美过的,她没有看到过世界的美好,也没有美好过给世界看,巴巴儿的等着自己上了年纪,熬成单位的前辈,社会的老人,便好似有了“多年媳妇熬成婆”的出头天,便要尝一尝那“卖老”的滋味,好似那腌制过的芋禾子,即使容色不再艳丽,口味依然让你一试便知其“酸爽”,好生难忘,好生令人生厌!
但愿世间所有的女人都如新鲜的芋禾子,自留一份清爽。当然人生在世,要饱经岁月风霜殊难避免,但若能善体世情,心若明镜,永远不忘自己身为新鲜的芋禾子时那份清朗,即使岁月催人老,但内心沉淀出的仍然是出水芙蓉洗净铅华后人生的自在清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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