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作者: 大荒流 | 来源:发表于2021-11-20 21:43 被阅读0次

    我的姐姐个头矮小,有一张稚气的脸庞,别人看了都觉得刚工作的她还是小学生。“人家智齿还没长呢。不是说长智齿才是成熟的标志吗?这样说来,我当然还是孩子呢。”她歪着头,故意奶声奶气地说。

    我虽然觉得她做作,但不觉得讨厌。你若以为我和她的关系非常好,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虽说她是我姐姐,我是她弟弟,但她工作前从来没有姐姐的样子——从来没有疼爱我这个弟弟。我们是双胞胎。她不过比我早了几分钟,我就要喊她姐姐,在我看来这是非常不合理的。如果当时我努力一些,她或许就会成为我的妹妹。可是我想,就算她是我的妹妹,也不能改善我们的关系;就算是妹妹,她也会是最彪悍的妹妹,仍然会欺负我这个“哥哥”了。

    妈说,从小我和姐姐的身高就有天壤之别。姐姐矮小,但我却高得很,骨架又宽,站在一起,我比她高一个头。她打我掐我,我从不还手。她打得重了,我就委屈巴巴跑到爸妈那儿,趴在他们怀里抱头痛哭。这时候爸妈总会笑着骂我姐是恶魔,说我是个傻大个,也不知道躲一躲。他们说我在娘胎里肯定也不知道躲,铁定被打得很惨,但傻人有傻福,不然怎么会长得这般高,而我的姐姐因为营养全被我吸了,以至于长得这么矮。这番言论我没有说给姐姐听,我怕她拿这事做文章以后更加肆无忌惮地欺负我。

    姐姐和我身材差那么多,一同走出去自然少不了笑话。那些路人或者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会指着我说:“这是你家老大吗?父母摇摇头说:“他们是双胞胎。”路人露出惊讶的表情,好像是在说:“你们逃计划生育也不至于编造出这样苍白无力的借口吧?”

    我和姐姐学会说话后,就学会了抬杠。她说什么,我就偏说什么的不是,我说什么,她就偏不说什么。怎么唱反调怎么来。爸妈从不让我和姐姐单独相处,他们怕我被打死吧,我想。如要出门,他们会把我放在自行车座位的儿童椅上,姐姐被安放在车头的篮子里,就这样我们也要把头歪过来,互相对视、吵架,吐舌头,喷口水。

    爸妈说,我们的前世是仇人,我倒觉得我是欠了她点什么,因为我只会和她吵架,不会对她动手,而她会把我往死里打。所以说,在前世,我可能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还是罪大恶极的那种。我们就在这样的打闹、我死她活中度过了我们的童年,直到我的青春期到来后,我对她就再也发不起脾气来了。之前,我是打不还手,但还嘴,但我进入青春期后,还变成了骂不还口。这种事情之所以发生在我的青春期,却不她的青春期,因为她步入青春期后,除了长几颗青春痘,脾气更加火爆以外,没有变化。而我就不同了,青春期为我打开了对女性审美的大门。换种说法就是我开始对异性的外貌产生浓厚的兴趣了。我发现自己那个下手不知轻重的姐姐是那么漂亮:皮肤白皙,身材纤细,五官长得恰到好处,声音柔美;除了个头矮点以外,其实这也不算什么缺点,小鸟依人的个头更能激起别人的保护欲。还有一层原因就是,我长得更壮实了,大高个,壮如牛犊,同其他男孩一样油光满面,几颗破裂的青春痘,她的拳头打在我身上不痛不痒。打我就对她笑,笑得那么没心没肺,笑得她都不好再发脾气。有时候她抄起板凳或是晾衣杆的时候,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她曾经用一个破晾衣杆打我,我下意识用手去挡,就像杨过那样。不过没杨过那样惨,他断了胳膊,我只是手背划了道口子,流了很多血。晾衣杆上有个螺丝凸出来了。后来只要见她抄家伙,我就跑;她骂我时,我觉得她是只叫嚣的吉娃娃,我根本上不来脾气,也就吵不起来了。

    我姐姐除了对我凶以外,对其他人都特别善良,对小动物也不例外。她总是把自己最坏的一面在我面前展现得淋漓尽致。

    姐姐上初中时,经常到流浪猫出没的地方给它们喂吃的。她还把一只大肚子的母猫带回家。她上完晚自习回家,我和她一同走,和她保持一段距离。经过垃圾桶时,她发现一只猫正在垃圾桶里掏吃的。她停下来,我站在她身后,她从书包里掏出吃的。鬼知道她的书包里到底装的什么。猫咪也不怕人,听到姐姐唤它,就乐颠颠跑过来。借着路灯看到那是一只狸花猫,肚皮、四只爪子是白色的。身体不胖,但肚皮鼓鼓的,一看就知道是怀孕了。看到流浪且怀有身孕的母猫,她的同情心又泛滥了。这时候她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忍着良心的谴责站起来走了。猫咪快速吃完眼前的东西,追上姐姐喵喵叫着。姐姐蹲下来语重心长地跟它说:“猫儿啊,我知道你可怜,可是我不能带你回家哦。”她希望它能听得懂她的意思,但猫儿没有,还是跟着她。

    “你是不是还很饿?”她问,然后又拿出一点吃的放在地上,这次没等猫咪吃完,她就站起来走了。她得很快,走几步还不忘回头看一眼。我知道她不是在看我。那只猫在喵呜喵呜地狼吞虎咽。我知道姐姐是想甩掉它,毕竟眼不见心不烦嘛。可是那只猫吃完了,一路跟着我们,一直到我们住的小区楼下。我们进电梯的时候,那猫就蹲在电梯外面看着我的姐姐。电梯缓慢地合上门,在关上之前,猫咪不无哀伤地叫了一声。她摁了按钮,门开了,猫咪还坐在那里。她唤了一声咪咪然后说:“进来吧。”猫竖着尾巴走进来。我看了她一眼,眼神是说:“爸爸不会允许的。”她回了我一眼,意思是说:“要你管。”

    家里没人,姐姐开门让猫进去,猫在屋里四处溜达,这闻闻那看看,姐姐又给它弄了吃的。它闻闻却不吃了,只是一个劲地叫。姐姐自言自语说:“你是怕我把你丢掉吗?”她找了个纸箱子,里面塞了点旧衣服,把猫抱进去,它就跳出来。

    “好了,”她说,“明天你就适应这里的生活了。”她洗完进了自己的卧室,我也进了自己的卧室。猫咪在客厅,没有声音。

    开门声传来,是爸爸回来了,只能是爸爸,那天晚上妈妈要值晚班。他一进门,猫就叫了一声,他哟了一声,像是被吓到了。

    他说:“哪来的猫?”

    姐姐说:“我带回来的。”

    爸爸把门打开了说:“快,快出去。”

    “不行,”姐姐说,“它怀孕了。你看它肚子都大了。”我估计姐姐是想让爸爸生起同情心把猫留下,可他没有,他说:“照顾你们两个就已经够费神的了,还要照顾猫咪们一家?快出去。”

    门关了,猫咪声远了,估计是在房间外,电梯门打开了,又听见爸爸的声音,在催促猫上电梯,姐姐没有做出反应。她不会,她只会对我肆无忌惮,对别人不会。姐姐的房间里安静下来,我猜她正蒙头大哭呢。

    最终,家里还是多了一只猫,是一只小公猫,她带回来的时候,小猫已经奄奄一息了。那是一只两月大的小橘猫,趴在纸箱里,尾巴和屁股沾了溏便,有腹泻的问题。橘猫闭着眼躺着,小肚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表示它还活着。

    那次我没有和她一同回家。我开始与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厮混,姐姐也开始有了自己的小圈子。她和她朋友一起走,前面有人站在路边对着花坛看了一会,然后离开。她们好奇,走过去,想一探究竟。她朋友走在前面,看了一眼然后说:“一只猫,死掉了。”她朋友头也不回地走了。姐姐上前看了一眼,躺在路边花坛草地里的猫骨瘦如柴,草叶上沾满露水,打湿了猫毛。时值十月底,早晚还是很冷的。姐姐用脚碰了碰那只猫崽子,没想到那猫无力地抬起头叫了一声。

    “她还活着。”姐姐喊道。她朋友转回来,两人蹲在那儿看着猫。姐姐在想该怎么办?她一开始没有想把猫带回家,还是怕爸妈不同意。姐姐在等朋友做出什么反应,或许她可以给猫做些什么。可是她没有,她说:“快走吧。活不成了。”姐姐不忍离开,此时,橘猫无力地躺在那儿。一男同学走过来,看了一眼猫,他下定论说:“它脊椎都断了。”说完也离开了。姐姐想摸摸它的脊椎,朋友拦住她说:“小心有病。”姐姐收回手,然后像是下定决心站起来说:“你在这等着,我去找个箱子。”她钻进附近一家小餐馆,拿回来一只空的青岛啤酒箱子以及一颗水煮蛋。她把猫放进啤酒纸盒里,又掰了蛋黄在它旁边。橘猫闻着味竟然坐起来吃蛋黄。姐姐激动地说:“骨头没断,它还能活。”于是她就把猫带回家了。

    爸妈看到她带回来的猫,只说等猫养好了伤,就送出去。姐姐没有反对。好在猫咪只是有些虚弱,没有大的问题,两周后,橘猫变得活泼好动与一般的猫没有两样了。爸妈像是习惯了家里有橘猫,也没有再说要把它送走。橘猫一直养到现在,已经8岁了,但捡它回家的人却不在家里了。

    我和姐姐考入不同的高中,我的是市重点,她的不是。我的生活与初中没有变化,仍然是上学上课做练习,改变的只是我的身高以及眼睛的度数。姐姐的身高没有变,脸还是那张充满稚气的娃娃脸,脸上装着一双不合尺寸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她开始打扮自己了,画眼影,抹口红还烫头发。她的书包里仍没有课本,以前是喂小动物的零食,现在是化妆品。我们不在一所学校后交流更少了,也更生熟了。我们不再打闹,也没有共同的话题。我和她说代数,学校的课外小组,她和我说电影以及娱乐新闻。谁也不会对对方的话题感兴趣,气氛冷下来,谈话也不了了之了。

    爸妈对姐姐的变化充耳不闻,也可能他们对她这样的变化觉得没什么大惊小怪。他们实在太忙了,太累了,只是养活我们就耗费了他们全部的精力,在教育这事上,只能靠“个人自觉”了。

    爸妈这样放养式的教育最终招来了问题,姐姐早恋了。还因为这事伤了一位男生。在老师眼中,她彻底沦为一个问题少女。两个男生同时追求姐姐,约架。一方男孩老实真的就是单枪匹马赴约了,另一方耍滑头,又叫了两人,还带了刀。单枪匹马的男孩见对面三人还有刀,紧张之余颇有破釜沉舟的意味,且那三人本来就是吓唬人的,也不想真的动刀。单枪匹马的男孩借着野劲夺了刀,对着其中一人捅了一刀。好在没伤着重要器官,没有生命危险。

    事情闹得挺大,请了家长,学校要将相关人员开除,也包括我的姐姐。爸爸说自己的女儿根本不知道那两个男生会做这样的事,开除也是没有道理的。当时已经高三了,距离高考也就几个月时间,学校答应让姐姐顺利毕业,但不让她继续到学校里上课了。姐姐也不再想到学校去了,她不想去理会那些风言风语。她窝在家里看了一个月的电影,断绝与外界的一切往来。

    暑假结束后,我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她拿着高中毕业证,我们去了同一所城市,但是以不同的身份了。我仍没有改变,在学校上课,参加社团活动,周末偶尔做些零工。姐姐又有了新的变化,成年后,她就彻彻底底成了一名社会人。我们也经常见面,各自说一些自身的情况,我没什么可说,说来说去也就学校那些事,姐姐却有姐姐的样子了,她经常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要好好学习啊,谈女朋友也不是不行,但要先给我看看,给你把把关。”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缝,以前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里现在充满了疲惫。她接着说:“没背景没资源的人哪哪都难。学历真是一张护身符。弟弟加油啊,研究生的学费我给出。”她那是第一次叫我弟弟,或者只是一个指代名词。我说:“既然这样,你重新参加高考不就好了?”

    “不行的。”她低头摆弄眼前的叉子,“落下太多的功课了。爸妈没有那么多精力养我了。”慢慢地,我从姐姐的口中得知她工作做得越来越好,挣的钱也越来越多了。这点从她穿的衣服就能看出一二。有次她让我去她的工作地方找她,写字楼很气派,办公室很敞亮。我站在楼下往上看,仰得我脖子发酸也看不到楼的顶端。我很高兴,这说明姐姐不是在做那些体力劳动,而且收入颇丰。又过了一段时间,她告诉我说通过了成人自考,但不是什么好学校。我当时开心过头,愣头愣脑地问了一句:“涨工资吗?”

    “你想什么呢?”她笑着说,“工资肯定会涨的啊。”

    像她说的那样,她的收入越来越高了,衣服越来越有档次,但她的眼神里流露出的疲惫却越来越多。我和她说话的时候,她一脸疲倦,时常走神。

    “姐。”我也不再直呼她的名字了,“你是不是太累了?”她回转过眼睛看我,我就像个透明物体,她的目光穿过我,好像我不存在一样。她说:“是有些累了。”

    放寒假的时候,我没有立即回家,回家也没事可做,索性和几个同学留下来做工,过年前几天,姐姐联系我说:“咱们一起回家,我买了一辆车。”那是一辆红色奥迪Q2,我看到奥迪的标志,着实吃了一惊,她说:“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车。”后来我知道Q2在奥迪中的确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车,可终究是奥迪啊。回家的路上,姐姐不时揉揉眼睛,像是非常困,我很害怕她一不留神闭上眼睛超过十秒,等她再睁开眼时,我们已经躺在医院了。好在回家的路不远,我们也安全回到家。

    小区是个老小区,没有专门的停车位,只要空的位置都停了汽车。在一堵墙边,我们发现在两车中间有个空位置。她让我下车给她看着。我说:“咱们一起下车把车抬进去吧。”这是个不合时宜的玩笑,她没笑,我干笑了两声,也就闭嘴了。我没开过车,不懂得怎么指挥别人侧方停车。我一直关注车的屁股有没有倒进来,车头却刮到了前面的一辆大众。姐姐没有劈头盖脸骂我而是下车看看。她喊我上车,我不明所以,也乖乖听从了她的建议。关上车门,她打转方向盘,一脚油门离开了“事故”现场。

    寒假结束后,我打算找份专业对口的实习工作,大三的课程少的可怜,一周有一半的时候都是空闲的。我往几家招实习生的公司投了简历。面试了几家都不太顺利,他们要求的工作时间与我的空闲时间很难完全契合。最终有一家公司可以录用我,因为他们周六周末也工作,而那两天我可以在岗。面试完后,我心里轻松,觉得了却一桩心事,想打电话给姐姐,晚上请她吃饭。

    在写字楼的走廊里,我看见迎面走来的两个人,男的高,女的矮,像父女,却又不像,因为女儿几乎不会挽着父亲的胳膊。走得近了,才看见那是姐姐,她看见我也吃了一惊,像是没有想到我会在这。我们四目相对,时间都停滞了。那男的说:“怎么了?你们认识?”姐姐听了他的话回过神来,忙松开手,呆站着不动。我看那男人五十岁光景,西装秃头满面红光的,他说:“这是我女儿。”然后拉着姐姐走了。我还待在那儿,看到那男人偷偷在姐姐的屁股上捏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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