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之旅（四）

我推开了房门，外面站着的是米豆，手里拎着一袋子包装严实的饭菜。

我惊奇问：“你怎么来了？”

“下班顺路就过来了，怎么着，不想见我啊？”她边说着话边往里走，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四处扫视着屋子里的每件摆设，就好像第一次来这一样。把饭菜放到了桌子上，走到窗前，扭过头好奇的看着我，问：“你在这干吗呢？”

“正发愁呢，要给一个…‘老板’写本书，不知道从哪下笔。”

“哟！还会写书呐？没看出来啊！本事还挺多！”

“没办法，进货的钱不够，只好在这赚够了再走。”

“那你得写多久啊？”

“少说十多天，最多不超过一个月。”

米豆刚要开口却又合上了嘴，双眼转动了一下，便俯身把装着饭菜的盒子打开，叫我一起坐下吃饭。于是，在这个陌生的小城市，坐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面对着一个刚开始熟悉的女人，我心中满是疑惑的吃了顿晚餐。临走前，她扶着门把手，背对着我说：“我觉着，你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哪就不一样了？”

“说不上来，别人的一举一动，我都能猜出来他想要做什么，可是你，我就猜不透。”

“是啊，那是因为我真的就什么都没想。”

她回过头，用那双难以置信的眼睛望着我，问：“你对我就没有什么想法？”

“我只对自己了解的人有想法。”

米豆苦笑着摇摇头，走出了门外，不一会，我双臂交叉，倚靠在窗台上向外看，只见她摆手叫了辆出租车，又回头向上和我对视，喊着：“好好写你的书吧！有空我再来看你，大作家！”

望着那辆出租车消失在杂乱的市井中，她的声音在耳边久久萦绕，她的香水味布满了整个屋子，她用过的筷子散乱在剩菜当中。关上窗户，世界再次变得安静如初。

我告诉自己，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于是便拿出电脑，搜索从古至今各位领导人的杰出事迹，然后改个时间地点和人物，编入副市长的自传当中，期间还真发现了不少重复的事情，让我肃然起敬。

随后的半个月中，我白天赶稿子，晚上隔三差五被米豆叫出去，说是要让我熟悉这个城市和她，品尝了西图市的每一个又脏又可口的小吃，去过了整个城中的最高处，看晚上八点钟的日落，走遍了这里的跳蚤市场，买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回去吓唬熟睡的老唐。

有时候，坐在尘土飞扬的广场上，看着天边橙色的夕阳缓缓落下，不免想起了东边遥远的石北成。自打决定创办公司后，我一直都是孤身摸爬滚打在那没有硝烟的战场里，多少个日夜心神不定，失眠在漫无止境的黑暗中。

而现在的生活就像是度假，再也没有往日的嘈杂，再也没有金钱的竞争，反而多了一个女人的笑声，这样的时光还剩下多久呢？

副市长的自传逐渐成型，我们离开的日子变得屈指可数，曾经有一次，我想对老唐说，咱们要不要留下来试试，但始终没有开口。不过他似乎看出了些我的异样，突然激动的抓着我的手，瞪着双眼意味深长的看着我。

“你要这是干嘛？”我不知所措的问道。

“老弟！女人是祸水啊，玩玩得了，该收手时就收手，别认真啊！”

“嗨，当是什么事呢，我知道哪轻哪重，放心吧，明天就能交稿了，然后咱赶紧提货走人。”

“那就好，那就好。”他点着头，半信半疑的把手又松开。

那副市长果然很是慷慨，不久后我卡上的数字终于凑够了订金，那天老唐出去租返程的卡车，米豆又来到了我的住处，刚好我也准备和她道别。她问我：

“你的书写完了？”

“嗯，写完了。”

“那个‘老板’给你钱了？”

“是啊，明天我去提货，该走了。”

米豆走到窗边，眼睛望着外面，轻声的说：“行啊，这也让你玩遍了，没遗憾了。”

我的心中又起了波澜，回想这些天和她在一起去过的每个地方，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个小庙，想起在这间屋子里每一次听到她的欢笑，时间很短，但却是给了我久违的快乐。有时候，人的很多重要决定都是一瞬间产生的，我开口对米豆说：“你…要不跟我走吧。”

她迟疑的转过身，眼神迷茫的看着我，又低下了头，没有说话。我脑中乱入了很多电视剧的情节，按理来讲，此时的男主角应当直接上前抱住女主人公，两人相拥而泣，便不必再有其他对白。于是，我深吸了一口气，向米豆走了过去，刚要抬手时，她忽然表情坚定的对着我说：“我今天来其实是有事想找你帮忙。”

我只好暂停设想好了的剧情，清了清嗓子，问：“什么事？”

“你能不能……能不能借我点钱？”

我单手挠起了头发，心想这是走错片场了。

“借多少？做什么用？”

“对于你来讲，应该没多少，我想报个英语培训，可是要交一年的学费，我还真交不起。”

“学英语？也挺好，有进步是好事，为了以后有升职的空间么？”我极力在往一些积极向上的心态靠拢，因为现在的心情就像一根掉着千斤坠的棉绳，随时会崩断。

“其实也没有，那个培训里都是老外教，长的真是帅，说不准哪个看上了我，万一，万一把我带国外去呢？”

看着眼前心花怒放的米豆，我安静的坐到椅子上，一刻也不想再看见她。

“你把银行卡号写下来吧，有空给你转。”

她停止了幻想，无辜的看着我，“怎么了？惹你不开心了？我肯定会还给你的！你走了以后，咱们微信联系啊，你无聊了就找我聊天，咱们还是朋友嘛。”

米豆走后，我随手把她写的纸条扔进了垃圾桶，没再走到窗边向下面看，世界又安静了，安静的就像从来都没发生过什么。

然而转天我还是从垃圾桶里找出了她的卡号，于是我和老唐少提了一成的货，在他声情并茂的埋怨下，在我面无表情的回应中，我们开始了归途。

沿着省道，驶离了城区，从后视镜望着逐渐缩小的西图市，我不知何时还会再来。路过那个隋朝庙时，我不自觉的向窗外望了望，从此和米豆便再无联系。

留恋一座城，无非是思念在这城里的一个人，可是有些地方，一旦离开，也许一生都不会再次驻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