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

作者: 梦是彩色的 | 来源:发表于2018-02-01 01:04 被阅读0次
原创厦门的海边,加了mix的球面滤镜

医院的走廊很长很长,我站在楼梯口往一侧张望,竟然一眼望不到头。走廊的光线也很暗,只一个昏黄的灯泡由电线连着自房顶悬下来。没有风,这灯泡却在半空中左摇右摆,映得我影子一会儿很高大地站在墙上,一会儿又扁胖地被我踩在脚底下。我想稳住灯泡,就伸手去抓。谁料我这一张手,它竟碰瓷似的自己掉下来,直直地落到我手心里。

我小心翼翼地托着它,不知所措。正当这时,有个男大夫从我身后的一个房间探出头来,喊我的名字,慌忙间,我把灯泡塞进了我的领口,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身走进那个房间。

一进屋,我看到我男朋友老冯,竟坐在那里,他眼睛红红的,看我进来,他生硬地挤出个微笑站了起来。我说“老冯,你怎么在这呢。”老冯没回答,他径直走向我,一边说着“快给大夫看看你脖子上的包,一边就来扒我的领口。”我急了,我说“你别闹,我这藏着灯泡呢,哪里有包。”说着我就低下头自己撑开领口看,结果左面锁骨上真的鼓着一个很大的包,大包把皮肤撑得很薄,皮肤下的血管清晰可见。而那个灯泡,不知掉到哪里去了,竟然消失不见了。

医生走过来,把听诊器轻轻按在我的鼓包上,听诊器冰冰的,感觉像针扎样的疼,我吃疼地往后躲,老冯摸着我的头让我乖点。医生认真听了半天,然后摘下听诊器,表情严肃地说,已经不行了,回家静养吧。

我知道我快要死了,一瞬间天塌的感觉,脑袋里空白一片,心在不停地往下沉,往下沉,仿佛要掉进无底深渊了,从腹腔传上来一阵痉挛,直抵咽喉,嗓子眼发紧的疼。我隐约能接收到自己的一点感受就是舍不得。很酸楚、很揪心地舍不得,这意识只停留在这一种模糊的感觉上,至于具体舍不得谁,舍不得什么事物,无从分辨。

我死死抓住老冯的毛衣袖子,追着他的眼睛问他“搞错了吧,怎么会是我呢,不可能是我呀…”老冯的脸上流淌着大滴大滴的泪水,一颗一颗竟能清晰地数过来。他两只手攥在一起,揉啊揉,竟然揉出一张化验单。化验单上只有红细胞这一项,诊断却写着视网膜母细胞瘤,再看左上角的患者姓名,赫然写着我的名字。


老冯穿着睡衣,靠在我家保温阳台的窗边抽烟。保温阳台还是前阵子新装修时的样子,没有锅碗瓢盆那些杂物,显得干净整洁。我见老冯穿的单薄,就拿我爸经常穿的蓝色浴袍给他披上。他回头看着我静静地笑,他把烟叼在嘴里,腾出手来把我举到我家的粮食柜上。

我坐在柜子上面,两腿来回地打着悠悠,刚想和老冯说话,却看他变成我爸的样子,这情景就像我小时候的一个夏天的夜晚,当时我也是被爸爸举到搭的花架上,荡悠着腿 看爸爸妈妈亲密地聊着天,我不见得全听懂,但是我很明确地感觉到那一刻很幸福。

再往窗外望,果然如儿时的那个夜晚般,圆月高高地挂在天上,大毛星伴着它,几颗小星星忽闪忽闪地依附在旁边。夜空下面静悄悄的一片。地上的房子亮着灯,那房子里是一个杂技团,晚上有小孩子在里面练功,练到很晚才睡的。

我小时候分不清杂技团和马戏团,我盯着那房子里的黄色的灯火望,慢慢地就看见一头大象从窗前走过,大象的背上搭着飞毯,飞毯上蹲着一只戴金色帽子的小猴子,小猴子窜到它印度主人的肩上,它印度主人穿着白袍子,戴着夸张的大大的白帽子,他们并没有在玩,而是为跳火圈担惊受怕,他们艰难地受着训练,挨着皮鞭,我的心也为他们悬着…

当我从幻想中抽离出来,爸爸又变成了老冯,他依旧静静地冲着我微笑。我叹了口气,我说“老冯,如果我不在了,你把我妈娶了吧。”老冯一僵,收回了笑容,一副诧异又埋怨的样子说“你说什么呢,真是的。”我深吸了口气,“那你能保证经常来看她么?”我低下头,兀自低声说,“你也不用买东西,我妈不缺东西,你就隔三差五地来给她收拾收拾屋子,陪她吃吃饭,尤其逢年过节来看看她。”老冯抽了口烟,然后他盯着我的眼睛说能,他保证。我想了想又说,“要不我给你生个孩子吧。”我看了他一眼,他没说话。我又接着说:“你把他养大,有空领他来姥姥家看看。”说完我又反悔了,“算了,别给你们添累赘了。”


我半卧在床上,我家还是我小时候的样子。一进大屋,对面一面墙的组合柜子,黄黄的上着亮漆。这套柜子在那个年代是很时兴的,家里有结婚的新人就会由婆家买来一套。这柜子的两边高高立着的,用来放衣服放被子,中间的矮柜上面刚好用来摆放电视,电视的上面有三曾木板,摆放工艺品,还有我爸爸年轻时在单位获得的优秀奖杯。这三层架子外面罩着茶色的有机玻璃,玻璃的颜色和对面茶几桌的玻璃是配套的。茶几桌的后面是一排沙发,沙发上罩着奶奶拿缝纫机轧的沙发罩。沙发在一进门的右手边,而左手边就是床,我就靠床头坐在这床上。我的腿上盖着小时候包我用的小毯子,毯子粉色的,上面是梅花鹿的图案,毯子带商标的那一边上,还有我妈妈亲手绣上的字,绣的正是我的名字。

电视开着,里面正播着的是西游记红孩儿,妈妈蹲在靠窗那边的地上,收拾着地上的废纸壳子,似乎是从沙发底下掏出来的,被踩扁的装冰箱的纸壳箱。她还拿着抹布,一边听着西游记,一边东擦擦西擦擦地忙活着。

此时我那种酸楚的揪心的感觉又涌了上来,那就是舍不得。不同的是,此时我很清楚的想起来我舍不得的是什么,就是我妈妈。真的很不想离开你啊,妈妈。你这么温柔,这么疼我,可是我就要去到一个没有你的世界了,那里是什么样子的呢?那里会克隆一个你给我么?

我忽然想到,也许地狱的样子就是没有妈妈吧。

“妈,我和老冯说好了,以后他会常来看您的。”我哽咽着说,眼睛一刻也不离开妈妈。可是我妈好像并不知道我病的很严重,她头都没抬地说“我用不着他来看我,只要你俩好好的就行。”我又说:“您再找一个吧,老了是个伴。”我妈又是头也不抬地说,“不找。跟你们爷俩操一辈子心我还嫌不够么?”我没再说下去。

妈妈干活累了,唉唉地叹了两声。她站起来,直起腰歇了会儿,然后她问我“宝宝晚上想吃啥?”我知道自己快要不行了,心想‘我要走了,晚上就只有你一个人吃饭了’。然而我还想瞒着她,我就说“妈妈,我想吃您做的锅包肉了。”

就在这一刻,我的话音刚落,我开始满头冒着大汗,接着从头顶哗哗地淌下水来。我妈看我这样子慌忙跑过来,她呀呀地惊叫,然后我听到她说“淌尸水了!”

我体力越来越不支,身体往一侧倒去。我意识到我不行了,我使劲拉着我妈的手。我努力地睁眼,拼命地想多看我妈一眼。我一声又一声喊着妈,可是我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就好像旁白一样,我听到一个声音说,她死了。


我猛然睁开眼,两只眼睛里都是泪水,它们顺着脸颊分别淌到我两边的耳朵和头发里。慢慢地环顾四周,半晌我才搞明白,原来那只是一场梦。

哦,幸好只是一场梦!

虽然只是梦,可我还是难过了许久。我怕这梦是个不好的预兆,起床后我在卫生间里照了半天,我用手按,锁骨上是凹凹的坑,并没有肿块,我这才放下心来。

是谁说过,人没体会过死,就体会不到生。

如今我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人之将死的滋味,还是以梦这种有惊而无险的方式,我甚至觉得自己很幸运。我发现我并不害怕死亡,我只是舍不得离开。我很羞于承认,当我以为自己要死去的时候,我连从小疼我的爷爷奶奶都没想到;老冯我只是很依恋,但也没到一想到分开就痛不欲生的地步;亲戚朋友我完全没有想过;我养了八年,以为是我的最爱的小狗我一点都没有梦到;至于功名利禄、爱恨情仇就更是过眼烟云。我唯一难以割舍的就是给我生命的母亲。平日里,我觉得最贴心的人并不是妈妈,最理解我的也不是妈妈,我的梦想我的心结也不会和我妈说,我想鬼混胡闹就更不会让她知道。妈妈是谁呢?她是最爱唠叨,最会在我得意时泼冷水的人,是我到了学校最想不起来打电话的那个人,是我微信好友里觉得互看朋友圈会尴尬的那个人…可这场梦魇却以让我“死”为代价帮助我发掘到我母亲在我心中的另一面,这才是我心里真正对我妈的看法:她是这世界上最温柔的人,最爱我也是我最爱的人,我们互相愿意为彼此奉献生命的人,世间仅此一人。

想到这里心里很是激动,就像一个刚刚死里逃生的人,心中充满了感激,觉得自己是最幸运的人。我到厨房迫不及待地给了妈妈一个拥抱,妈妈正在包包子,她愣了一下,然后照旧头也不抬地说“你发什么疯呀,叠被子了么,这么大姑娘了还这么懒……”我没有像往常一样不耐烦地躲开,而是在她的面颊上轻轻落下一个吻,对她说,“妈妈我一夜没看到您都想您了。”妈妈抬头瞅瞅我,呵呵地说“就嘴甜,从小会用嘴哄人,也不知道你随谁。”我一面嘿嘿地傻笑着说我是真心的,一面洗干净手,带上围裙,接过她手里的擀面杖,和她一起包起了包子。


后记:梦里见到爸爸我很惊喜。爸爸去世好几年了,只有在梦里,我才能再见到他,近近地看着他,有时还能够摸到他甚至和他对话。我曾经很怕死亡这件事,然而自从爸爸死后,我便不再对死感到恐惧,我总觉得如果我死了就会去到爸爸那里,如果我活着,我就陪在妈妈身边。两边都有我最亲的人,我在哪边都不会太难过,也在哪边都不会很完美。就像那天上的月亮,一年中也只得几天月圆,我的人生也是如此,别人的人生也是如此,一生只得几回幸运,其余的时候,都像那残月一样,依旧很美,只是总有着残缺,不够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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