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汤

1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小昕起床打开窗，阳台上撒满了金色阳光，又是个和煦的周末春晨。她在窗前伸了伸懒腰，又看见窗前有一株不知道谁送来的花，这次是一小支满天星，看起来是刚采摘下来的。她照旧把花插在了花瓶里。这半年来，她经常在窗台上收到花，每次都是一小支。她偶尔也担心过意外，就跟房东说了这件诡异的事。

“放心，应该是哪些小动物放在那里的，谁能爬上这么高的阳台。”老房东慈眉善目地说。

于是她也不以为意。这让她想到去年遇到的一个男子，人虽然长得有模有样，但是第一眼遇见她，那个男的就整天鬼鬼祟祟地跟踪她。经常问她喜欢什么花，还整天送各种花给她。直到有一天他都跟到了家门口，小昕言辞呵斥他：“感情是不能强求的，我相信缘分，你再不走我报警了。”男子显得很失望，呆立在原地，茫然无措。她转身迅速地关上了门。在房里，她隐约听到男子在门外大喊“其实我们早就认识了……”。她犹豫了片刻，等她重新打开门，男子却不见了踪影。

并且从此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人间蒸发一般，再没有出现过。

2

终于，他站在了奈何桥前，为了这一刻他等了无数个轮回。他想起玉户帘中的她，人面桃花相映红，一颦一笑，足以倾城。她则钦慕他的万般才华，举笔挥毫之间，才情尽洒，他和她一见钟情。无奈她是大户人家的闺女，而他是一个穷酸书生。他发誓说“愿得伊人一人心，采撷世间千万花。”

他们本来约好私奔，可是被发现了，女子父亲派出的家丁半路将他截获，将他毒打一顿，流放到了边城。并且仿造他的字迹，写了一句诗拿给女子看：“悔贪一时杨柳色，忘却本应觅封侯。”

便是如此，他从此在他乡颠沛流离，每晚辗转反侧，日夜思念着伊人，人日愈憔悴，直到老死。

在阴间，他一直不愿意投胎，因为他日思夜盼着遇见她，和她一起再做人，再续前缘。就这样一直度过了几个轮回，直到刚才，他遇到一个女子，虽然她不知道什么原因不认识他，可他知道她就是心中那个她，那个如桃花一样迷人的女子。她刚才喝了孟婆汤，走向了奈何桥。于是他知道时机到了。

“喝了这碗汤，喝了它你就会忘却一切上辈子的烦恼，重新做人。”孟婆说。

“吾不饮，饮之，痛苦犹甚”他拒绝喝下孟婆汤。

“错了，你没喝才是痛苦，你会带着以前的记忆生活，上辈子的，上上辈子的，上上上辈子的记忆。你曾经的亲朋好友早已死亡，你会只有一条生命，去承受无数轮回的生与死的辛酸苦辣，值得吗。你是想追刚才那个女子吗，她已经投过一次胎，上辈子就把你忘了，为她值得吗？”

“一生觅得真爱，足矣”

“我可以让你不喝孟婆汤，但是你如果在阳间泻露了天机，你将会被立即打回阴间，要么奉献出你的灵魂，作为我孟婆汤的引子。要么你就一直轮回做一个牲畜。只有在阴时和阳时交接的时刻，神鬼倦怠，你才能拾回片刻记忆。你愿意吗”

“我愿为之”他毫不犹豫，大步朝着奈何桥走去。

3

本地电视台播出了一则考古新闻，最近新出土了一具东晋的女尸。科学家以墓葬的规模，推测女尸应该是属于东晋的一个大户人家，但是女尸似乎是在年轻时候服毒自尽的，并且生前受到了一定的殴打。墓葬中也没有什么陪葬物品，似乎是出于家族内部的原因，这次的下葬并不光彩。作为陪葬，棺材里只发现了众多种类的花的残屑，对于古代文化的研究具有重要的意义。同时还发现了女尸身上的一封保存完好的信件，对于信件的解读将在后期持续报道。下周，女尸的考古发现就将在市历史博物馆展出。

听到这个新闻，小昕正在给花瓶里的花换水，今天窗台又放着一束茶花，很好看。最近又收到了好多花，而且这些花品种从来都不重复。她只好把时间较久的干瘪的花丢弃，重新插入新的。她手里拿着花瓶，好像想起了什么，盯着画面好一会，然后拿起电话打给闺蜜。

“周末去历史博物馆吗？”小昕问闺蜜，手里还在摆弄着那瓶花。

“怎么突然想去博物馆了？”

“没——嗯……看见今天的女尸新闻了吗，只是有种感觉想去看看。”小昕心不在焉的说。

于是两个人结伴同去博物馆。

周末人特别多，大家都看了新闻，直奔女尸展览区去的。女尸的展位旁，就放着她留下的信件，那是一封遗书。

“每忆与君会于梅亭之时，清风和畅，天青云淡。又有丝竹管弦，觥筹美酒。吾羡君之文，君慕吾之意。然终究纸短情薄，情随事迁。海誓山盟，转眼已为陈迹。赠吾之花，随远犹记。然君负我不负，将以死证吾心。”

小昕看着这封信，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悲伤……

4

他再次站在了孟婆面前，因为他泻露了天机，所以马上就被抓了回来。

“我说过，留着记忆投胎，是痛苦的，所以大部分人在过桥时都选择喝了这碗汤——按照之前讲的，你灵魂属于我了，得做我的药引子。”孟婆表情略微遗憾地说。

“你不是说还有另一个选择吗？”他显然不愿意屈服，他仍在挣扎着追求什么。

“投胎做一个畜生吗？那样你也永远不能和她相聚。”孟婆不解地说。

“并且只有在阴时和阳时交接的时刻，才有机会回忆起你曾经做人的些许片段，那些你最放不下的记忆。那也是你最痛苦的时刻。可是那有什么意义呢，失去了做人的权力，却要感受曾经做人的记忆。你如果真的愿意，那你就走到桥上，从桥上跳下去。”

“做人唯一的意义，不就是死前留下的记忆吗？”他语气决绝地说。

孟婆摇了摇头，挥挥手说：“随你随你，我不愿再为尘世操心。”

他走到桥上，深吸了一口气。周围的鬼魂，鬼差，还有孟婆，全都望着他。大家很难相信他会真的跳下去，投胎做一个牲畜。

他闭上眼，似乎在那一瞬间回想了他的整个人生，又或许只是在思考某一句曾经的承诺。随着深呼吸一口气，从桥上一跃而下……

5

小昕去了博物馆后，常常夜不能寐，做梦梦见自己被淹没在一片花海里。这夜她彻夜未眠，脑海里一直回想起那个消失的男子，那封女子留下的遗书，还有那些花。

天快亮了，窗外的天际线，隐隐露出一点微光。小昕在昏暗中隐隐听到窗台外有翅膀的声音。

一股力量驱使她起床，慢慢的走近窗台，望向窗台外面。朝霞的光，足以让她看清楚窗台上的东西了。

啊！原来是一只鸽子，一身神圣雪白的羽毛，嘴里衔着一只花。原来是它，一直都是它，一只鸽子，凭着微弱的视力，在天将要亮的时刻给她送花。鸽子与小昕四目相对，就这样子凝视了许久。仿佛两个阔别重逢的人在不言中。

太阳升起来了，一束光划破昏暗，照射在了鸽子的洁白羽毛上。鸽子此时放下口中的花，转身展翅，消失在晨色中，不留下一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