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发现三叔有一个秘密,或是说一个奇怪的举动。他时常去他邻居家里玩,这在农村本是寻常之事,谁不爱上邻居家串门呢?没事抓一把瓜子、花生就去邻居家了。可三叔不一样,他对邻居家的事特关心,尤其是对邻居家的女儿,那位大姐姐,逢年过节都给那孩子送礼,平时也给她买东西,她生了病也很关心。有一天夜里,那位大姐姐发高烧,人烧得迷迷糊糊的,三叔直接背起来就往医院跑,医院离得很近,又是夜里,打不到车,三叔就用跑的。三叔年轻的时候是军人,跑起来很快,可跑的时候很是小心,生怕颠坏了背上的女孩,可脚下又不敢慢下来,万一耽误治疗怎么办?他的朋友之后常常取笑三叔,说头一次听说他跑的这么狼狈,以前可是学校里短跑、长跑冠军呢!
那一夜,三叔一直守在医院里,家也没回。人家都说,三叔和那邻居关系真好,跟亲兄弟一样,那邻居与三叔是同学,从小就在一块儿玩,也一起当过兵。因此人人也不以为意,觉得这样的情感真是美好。我小的时候听了三叔这些事,心下就很奇怪,三叔自己不是有个女儿么,干嘛对别人家里的女儿这么关心?我问了一下妈妈,妈妈横了我一眼,说小孩子不懂别瞎说,还反复叮嘱我别问。因为怕挨打,我就没有再问,但心中的疑惑日增一日,没有丝毫减退,更没有因岁月而忘却这些事情。
那位邻居家的姐姐年纪比我大,而且大很多,比三叔的女儿大两岁。她们是进的同一所小学、初中还有高中,总是一个先毕业。但也算是同学,时常手拉着手一起走在放学的路上。那位姐姐长得也很漂亮,比她父亲高,比她母亲更水灵,人家都说这女儿算是“脱代”了,意思是“脱离”了上一代人的一些缺点,她爸听了往往只是笑而不语。
花开花落,我已渐长成人,三叔的鬓边也添了白发,那两位姐姐也到了待嫁的年岁。我见三叔为了那邻居家的姐姐的婚事操心,比自己家的孩子似乎还上心,人家问三叔怎么这么着急啊,先忙活自己家孩子的婚事要紧。三叔摆了摆手,笑着说:“还小,还小,她不急。”她自然是不急的,我们这些读过些书的孩子,总不大乐意父母操心我们的婚事,因此她很是欢喜,可那邻居家的姐姐却不大乐意了,但又无法拒绝这种关心与好意。
邻居家那位姐姐相亲的时候,她父亲总要等三叔来了才开始,有时候三叔还没来,他就急得跟什么似得,连忙打电话给三叔,“你咋还没来啊,快着点,人家都有事儿呢!”刚放下电话不久,三叔指定气喘吁吁地从门口跑进来,“不好意思,来晚了……”人家男方还诧异,怎么这家人相亲还带着邻居。这时候就要给人家解释一下,说三叔小时候对她很好,算是干爹,女儿相亲,干爹也是要来瞧瞧的。自然,在我们这些读过些许书,听过许多奇闻趣事的人眼里,“干爹”也成了一个不大好听的词,那些个来相亲的男方也只能尴尬地笑笑,不知心里是否与我一般的想法。
相亲好几回,总是那姐姐的父亲满意,三叔却不大乐意,“文化低”“身子骨弱”“面相不好”……等等各种各样的缘由,那父亲不乐意了,说:“你这哪里是来相亲的,你这坏事来的,差不多就得了,之前那个我看就挺好。”三叔摆摆手,说:“不行,别的我都能凑合,这个不行。”那父亲也不和他犟嘴,由着他去,之后相亲还是照例打电话给他。后来呢?那位姐姐终究还是嫁了个自己喜欢的人,却不是相亲来的。三叔得知了似乎不大高兴,可也没说什么。
我之后问过我妈,三叔到底为什么这么关心那位姐姐,妈妈见我长大了,懂得分寸,于是私下里告诉了我,说三叔年轻的时候,生了一个女儿,可那时候一直盼着儿子,国家不许生二胎,要计划生育,于是三叔只好把女儿送了邻居那家。他邻居是他儿时玩伴,因为某种缘故生不出来孩子,因此那一天他邻居乐得跟什么似得。三叔后来又得了个女儿,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送人了,他只好认命,从此一个人两家跑,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我听了这话,许多以前无法解释的事情都说的通了,为何三叔那么关心那姐姐,为何三叔那夜在医院一宿没睡。可我又很奇怪,这既然是秘密,那个邻居家的姐姐知道么?我问过我妈,我妈说不清楚。但后来我遇见了另一件奇怪的事情,那姐姐对三叔很是孝敬,她老公也是,三叔有一回买了一袋大米回家,她见了连忙招手让她老公把米扛上楼了。三叔那次头一遭对那小伙子露出了笑脸。自此两家人过得跟一家人似得。
不晓得这算不算也是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似乎人人都晓得,人人也都不愿说出来,生怕破坏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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