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美好的周六夜晚,本质上,应该是平凡的,无需庆祝,也不必歌颂,最适合犒赏辛劳了一周的自己,适合干任何喜欢的事情,也适合什么事情都不干。
今天,理应也是一个美好的周六夜晚,可我不得不回到窗边的办公桌,打开电脑,默默输入了这个一点都不标题党的标题。
随后,窗边钻进一阵冷风,害我起了个激灵,白天下了雨,晚上又降温了,疫情期间,身心比平日胆小,生怕感冒着凉招惹病毒。当敏感的我把窗户关上,顿时发现,2020年的春天,似乎比以往的年份还要漫长,即便,这已经是三月末的上海了。
回过神,我却发现,下笔前的思绪已经被无形的风打乱了,就像今年肆虐全球的病毒,不经意之间,打断了无数人的安静美好的生活。
我的生活没那么严峻,可才写了标题的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着写下去。
于是,我索性停下来,放空自己,这样的夜晚,即便干不了什么事情,也大多是美好的,我一边安慰自己,一边自我催眠。
可实际上,我一刻也没闲下来,不停在办公桌上东摸摸西捣捣,一会儿点个香薰,一会儿泡杯红茶。之所以能一直瞎忙,大概是沿着窗台定制的办公桌足够大,有足够的空间支撑太多不必要的满足。
原来的旧办公桌,大概就只有一只手臂的长度,正正好塞进窗台转角位的角落,基本上,放下一台电脑之后,桌面便没有其他空间了,要是再往桌上放杯水,就得小心翼翼生怕弄洒。没办法,上海的老公房普遍不大,光线充足,适合办公的地方,也多剩下窗台边了。
3年前,我就在这样一张简陋的办公桌上,整整花了一年时间,写了一部50万字的长篇公路小说《问黑白》。2018年1月1日,我开始把已经写好的小说在简书上连载,那时候连载的名字,叫《绝对光年》。小说总共30章,我以每天1章的速度在简书上连载,小说还没连载完,就被简书签约下来,后来,小说成功签约了北京联合出版社,并正式改名为《问黑白》。只是,小说的出版可没那么容易,修改,编辑,校对,断断续续弄了2-3年,我本想继续创作新的小说,可经过这样的折腾,早心力耗尽,我的简书账号,也已荒废多时,实属无奈。
本以为小说写完就完事,没想到,3年后的今天,我依旧在为这部小说奋斗。只不过,时过境迁,办公桌更舒适了,生活也更美好了,我却很难回到当年奋笔疾书的忘我状态。
今夜动笔,其实是为了给我的处女作《问黑白》写推荐文,说得好听点就叫推广软文,说得难听点就叫自卖自夸。可在此之前,我已经写过两篇文章了,一篇比较传统文艺,不说人话;一篇是伪采访记录,净说鬼话。作为一个写作者,总对自己的作品爱不惜手,我也不例外,我自认为第一篇富含感情,第二篇富有创意,都是好文章。
可是,编辑读完,觉得形式感太重,希望我换个角度来修改一下。和编辑相处久了,早读懂其中隐含的意思,满满的絮语总结下来就只有两个字:重写。
我或许不是一个好的销售,但我相信我是一个好的写作者,不然,小说也不会在茫茫作品之间,被出版社看中,继而出版印刷。以至于,本该平静度过周末的我,要为今夜而烦恼。
于是,我和编辑展开了漫长的讨论,讲故事,讲内涵,讲理念,说了一大堆。最终,我还是同意重写了,不是编辑说服了我,而是编辑无意之间的一句话,她说:
“你的作品,真实是最重要的特质。”
这句话就像一根小小的刺,刺进我的指尖,扎痛了我的心。我回过头翻看我前两篇推荐文,怎么看,都是好文章,文笔好,创意好,可是,他们都有一个致命伤:不够真实。
过分的修饰,掩盖了真实的情绪;过分的形式,淹没了真实的感情。
而什么是真实?毫无保留是真实,发自内心是真实,粗糙是真实,简单是真实,平凡是真实。
就像当年,我在那张简陋的桌子上,日以继夜写小说时的那种真实:没有顾虑,没有隐藏,没有羞耻。
小说的起源来自于一段漫长的旅程,而这趟旅程的起点,从这两个登山包开始在写这篇文章之前,我在想,我该怎么传达这种真实。因为,在我的小说《问黑白》里,我一直尝试通过文字——模糊外在的真实,强化内在的真实。
小说的内核其实很简单,讲的是两个无力的年轻人,希望通过一场漫长的环游中国之旅获得自我的救赎,可以简单地理解为中国版的《在路上》。故事的灵感,来自于我在2016年的一场真实的环游中国之旅。
在我环游中国之前,我自认为所谓的生活,全是一场庞大而喧嚣的虚妄,和小说的主人公“谢已”一样——工作彷徨,生活无望,身后没有故乡,眼前没有远方。
小说里,我把我最糟糕的那一面,全部投射在“谢已”的身上,一开始,我不过想借由“谢已”这个虚构的人物,记录一场私人的环游中国之旅。我怕直接写自己,会变成日记化;更怕只写风光,会变成旅行攻略。我希望,这部虚构的小说,能承载更多的东西,能把更多的私密的情感,以隐含的方式,埋藏进去。至于有没有人会看,那时候根本不是我考虑的事情,我唯一考虑的是,怎么把我的最个人的故事,最个人的思考,最个人的情感,托付给“谢已”而已。
可是,由于大量个人化记忆的参杂,以及不断穿插的旅行纪实,让本应虚构的小说,逐渐变得真实。
写的时候,我不断地在怀疑,我到底写的是“谢已”,还是自己。我越是投入真实,我越分不清真实。
当我在最北的漠河,站在这张巨大的地图上,我其实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方同时,小说在创作之初,就明确了双线同步的写作手法,即小说分成两部分:
白天,关于行走与思考的旅行故事;夜晚,关于探索和自我的梦境故事。
前者以半虚构半纪实的方式展开,后者以意识流的方式进行。
两条线路,承载了我对人世间的“真“与“伪”,“实”与“虚”,“内”与“外”,“日”与“夜”的不同思考。
为了写好意识流的梦境的故事,我常常在临睡觉之前,把刚写完的“白天”故事翻来覆去地阅读,好让自己进入“谢已”这个角色,替他做梦,替他记录梦。
一开始,我想写自己,可慢慢就变成了我在为“谢已”服务。
我太想展示一个更完整更真实的“谢已”,因为我相信,借由意识流的梦境,隐藏在“谢已”内心最深处的另一面,才得以被窥探,而当我和“谢已”接触的时间越长,我越懂得,解读“谢已”,就是解读我自己——所有的想法,所有的坚强和卑微,全被包裹在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等待我耐心地,剥开。毫无疑问,无论是下笔还是解剖,都需要无比的勇气。
大概是因为小说的结构太新颖,没多久小说就被出版社签约,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所有意识流的梦境故事,太难读了。
虽然梦境故事延伸自主角所遭遇的事件,可是,充满符号感且深含隐喻的意识流故事,恐怕会让大多读者难以消化。
解决的方法可以很粗暴,直接把所有梦境的故事删掉即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独立成章,即便删掉也不会影响故事的外在。可是,编辑没有这么干,他们找来了心理学解梦大师史晋老师,和我一起对梦境部分作深化。梦,还是原来的梦,但加上了史晋老师的解读,使得所有的梦境,都顺理成章了,也更好懂了。
如果说,梦境的故事是一个庞大的迷宫,史晋老师的作用,相当于是引路人,他没有立刻指出迷宫的出口,而是一步一步带着你我,走进“谢已”的心。
起初细品史晋老师的解读,我常常会惊讶于他对抽象的梦境的解读,他不但解读了“谢已”,更解读了我。也因为史晋老师的参与,整部小说的真实感和割裂感也更强烈了。小说里所呈现的世界,它是如此的真实,常常引发我对世界的思考。是否,我们才是被虚构的?如果我们不是被虚构,那么构成我们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什么才是真实?什么才算真实?到底存不存在真实?是客观的才是真实?是主观的才是真实?诸如此类。
这番改动,更直接影响了作品的定位,当编辑和我讨论作品的定位时,我很难定义。
纯公路小说?形式上不单纯是;纪实小说?又参杂太多虚构;心理小说?虚构小说?又显得过分真实。
这就好比我们的人生,每一场大大小小的经历,都足以定义我们一个人,可是,所有的定义,都无法完全涵盖一个真实的人。
后来,编辑也不纠结为作品定义,直白地称呼这是一部“难以被定义的作品”。
我不知道这对于小说的推广来说,是否是一件好事。无法被定义,意味着无法被主流文学圈接纳,这部小说,从书写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是小众的。
有时候想,这部小说尴尬的身份,就跟我一样。
无数次地登上火车,出发,抵达,最后落在小说上,成了满满的絮语我出生破碎家庭,父母再婚,作为一个家庭割裂之下的剩品,我长期在两个家庭中不断徘徊,我无法,也不可能再被归纳到新的家庭里去。
因原生家庭所产生的孤独感,占据了我的大半生。当我选择裸辞放下一切环游中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想对无能为力的前半生,作一次正式的告别。
告别左右徘徊,告别无可归去。当完成告别,剩下的路,就该自己走了。下定决心的那一年,其实我已经28岁。
旅行了大半年,该去的地方都去了,该花的钱也花完了,两袖清风,心无挂碍,什么都没有就只剩下活着了。那种状态,才像极一个真实的人,不为明天而烦恼,不为过去而惋惜,所有的当下,成就了我,以及我眼前的这个世界,即便当时物质生活很匮乏,但我一点都不恐慌。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在我的写作过程中,以及未来的人生里。
即便在写作途中,为了支撑生活,我重新地找了工作,开始了新的生活,这种追求真实,自由的状态还是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
因为通过旅行和写作,我不断地去反思,我们所面对的日常,是如何泯灭我们那颗曾经敏感的心。当我们不断被物欲、生活、情感所支配,我们那所剩无几的自由和理想,究竟是否能继续支撑我们?我们是否会因此停止了成长,或者,从此拒绝并害怕成长呢?
我不知道答案,哪怕小说已经写完,我仍无法告诉自己或读者答案,相对于获得答案,我更珍惜寻找答案、感悟真实的过程,就像我在旅行当中所亲身体验的——路上的风景,往往比终点的来得漂亮。人生何尝不是。
用来记录行程的火车票,一张也没有落下。电子车票的时代,实体车票只会越来越少。 数之不清的门票,有的是走马观花,有的是细细品尝。但最好的风景,往往都在路上。旅行和写作,都只是阶段性的行为,《问黑白》的完成,也只是一个阶段性的小结。它并没有那么伟大,只是,和每一个平凡的你我一样,总有些故事,总有些思考,值得和这个世界分享。
我希望,小说能成为一面通透的镜子,你看到的,不是我,不是“谢已”,而是你自己。
《问黑白》写完之后,我的生活也逐渐发生一些变化。
我再次辞掉了工作,成为自由设计师,不再朝九晚五,虽然也很累,但每一天都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也慢慢开始和原生家庭建立更亲密的联系,就在今年,2020年,我和我的母亲一起庆祝我32岁的生日,上一次母子一起过生日,应该是28年前。当我们捧着蛋糕庆祝时,就像捧着一个世界,那一刻,我明确知道生命会有期限,但只要有足够的信念,再遥远的时间,也不会是永远。
这些细小而温润的变化,以缓慢的方式,走进了我的生活。旅行让我看到了整个世界,写作让我看到了整个自己。
如果说,以前的我,过的是虚假的生活,那么,现在的我,过得才是真实的生活。
真实地去生活,真实地去感受,真实地去探索。
这趟旅行不过是人生中的一个转折点,我,依旧在路上。所以,回到我上面自己提出的问题。我该怎么通过这篇文章传达真实?我无法回答,我不懂什么样的文章才算真实,但我知道,此刻我所书写的每一个字,无一不是来自我真实的感觉。
我不掩藏,也不修饰,所有当下的忆思,自然得像水龙头流出来的自来水,我所做的,不过是拎开了开关,接下一杯清澈的水,递给你。
就像我的小说,里面没有顺口开河的大道理,也没有华丽浮华的词藻。所有的一切,就像我在旅行中看到的风景:一座山,就是一座山,该是一座山,就该有一座山的样子,原本的,美好的,纯粹的,都一一回到写作的本身,或者生命的本身——真实。
随着2016年的旅行经历越来越遥远,曾经的激荡,越来越飘渺了。有时候,我会怀疑,我是否真的去过那么多地方,那些地方,到底是我去的,还是“谢已”去的。
要不是大量的照片记录了我的行程,只靠记忆,或许我真的会无法分辨。
某个沙滩上的涂鸦,2016年的旅行过去多时,我早无法记起是在哪里留下的痕迹当我开始怀疑的时候,其实,我是喜悦的。
证明,当初写立志写小说的动机是对的,那足以留给我自己,一份弥足珍贵的礼物。即便照片会褪色,记忆会模糊,通过蛛丝马迹的文字,我仍然能够想起,当时的我自己,是如何面对自己,以及这个世界的。
小说大概是虚构的,但生命总是真实的。真实地做自己,做真实的自己,这种幸福,就跟看似稀疏平常的周六夜晚一样,只要你愿意握在手中,它就一直在你的手里。
当我即将止笔,我把窗户拉开了一丝缝隙,冰冷的风让我在深夜里继续清醒,红茶已经喝剩最后一口,香薰的蜡烛也早已熄灭,暖黄的灯光落在键盘上,像在给这个曼妙的夜晚,留下一个平静的批注。
絮絮叨叨写了几千字,其实还不及小说的百分之一,原谅我把更多的自己,放在《问黑白》里。
这就是我通过自己的作品,所获得的救赎,也是我所获的的成长。
我希望,能够和你分享。
谢谢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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