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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将-壹
今日是大晋天子而立之年的生辰,举国同庆,直至月满西楼皇城内外仍是灯火通明,
在燕兮眼里却像十年前那一场焚天的大火。
她撇下醉醺醺的百官,独自拎了一壶酒攀上议政殿之顶,对着明月清风遥遥示意,倾洒玉液琼浆。
“兮儿。”亲昵的呼唤被沁凉的夜风吹来,燕兮循声望去,大晋天子沈奕踏月而来,衣袂飘飘龙纹游动,端的是意气风发。
他向她伸出修长如玉的手,目光温柔带着朝圣般的虔诚,徐徐道:“兮儿,嫁给朕。”
燕兮偏头似在思忖,良久,她露出一抹嘲讽而悲凉的笑,道:“十年前,你也曾这般对筱筱说过,然后,皇城里燃起了一场大火葬了她黎家满门。”
“你今日如此对我,是不是意味着我也该死了?”
她冷冷地看向他,字字诛心。
“十年前的那场大火只是意外,是谁在你面前乱嚼舌根了?”沈奕敛眸拢袖,神情莫测。
燕兮轻轻一嗤,“意外?那黎胤被困死在北疆也是意外?”她兀地沉了语气,幽幽道:“七月十五中元节,鬼门关开百鬼行。你生在此日,他死在此日,你说他的魂魄会不会回来找你?”
“兮儿,月前你出使北疆归来后便一直神思不属,可是生病了?”沈奕探手,燕兮却后退一步,直直坠落在深邃的夜色中。
他深知她轻功卓越,还是不禁惊出一身冷汗,风一吹,寒意钻心。
女将-贰
万籁寂静,偌大个将军府沉浸在凄迷的月华中。
梨花木拔步床上,燕兮睡得极不安稳,眉峰时蹙时展。
又是一场梦……
天和十一年,晋威宗御驾亲征北疆蛮族,不幸战死,连带燕家军十万儿郎埋骨大漠。年仅五岁的太子沈奕继位,黎相监国,奉黄老之道,休生养息。
自古将相不和,黎相与燕将军尤其相看两厌,却在燕家破败后收养了其唯一的血脉——燕兮,并视若己出。
从此,晋都便有了一道奇异而亮丽的风景。
当朝皇子、燕家遗孤还有黎相一双儿女,纵马御街,形影不离。
燕兮曾一度以为他们四个会永远永远这样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可又是从何时开始他们渐行渐远?
好像是安衍十二年,他们都长到了年少慕艾情窦初开的年纪,黎相之女黎筱与沈奕开始有意避开燕兮和黎胤私下见面。
记得那日桃花靡艳,燕兮撞见沈奕与黎筱在繁美花枝下缠绵拥吻,心脏一阵刺痛,燕兮红着眼眶对黎胤说,她不想待在晋都了。
黎胤只是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发顶,然后义无反顾地陪着她来到北疆。
这一去就是金戈铁马的两年,燕兮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对沈奕的眷恋,她再度踏入久违的晋都,却亲眼目睹登基为帝的沈奕在灯火阑珊中向黎筱示爱。
“筱筱,嫁给朕。”
……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再度让燕兮龟缩回了北疆。
安衍十五年,沈奕与黎筱的婚期定下七月初。那日,北疆黄沙漫天,燕兮率兵主动出击,黎胤相随,俱被困于鸣沙谷。
七月十五,黎胤战死。
燕兮好不容易盼来姗姗来迟的救兵,却连他的尸体也没救回,她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流沙吞噬,撅地三尺亦找不到他的身影。
燕兮失魂落魄地回到晋都,按祖制皇帝大婚休沐一月,她恰巧赶上这一月的最后一晚,黎相家宴沈奕携黎筱出席,却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只逃出沈奕一个。
彼时,燕兮正抵达晋都城外的山岗,一眼望去,大半个夜幕都被点燃了,红得像黎胤流的血。
大火是意外,援兵是被风沙所阻,一切都仿佛天衣无缝。
女将-叁
又收到一纸绯红的桃花笺,上面御笔写着缠绵的情丝,字字动人。
可燕兮却是冷笑,随手将它烧了。这种东西她曾在黎筱那儿见过不少,从前有多羡慕现在就有多厌恶。
就这样流水一般的赏赐,雷打不动的情书,沈奕坚持了大半年。
次年开春,北疆传来蛮族大举进攻的消息。
沈奕约了燕兮正在下棋,燕兮一听,丢下棋子换上戎装,急匆匆地领兵出征了。
燕兮赶至北疆时,戍边守军正与蛮族人缠斗,还略显颓势。
她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一眼便望见敌军中那麻衣素甲纵横捭阖的身影,曾几何时他们是生死交付的挚友。
是夜,大漠荒凉,冷月如钩。
一道矫捷的黑影自晋军大营中掠出,飞驰至数十里之外的沙丘上。
“兮儿。”那人麻衣素甲在清冷的月色中缓缓转过身来,大半张脸伤痕交错丑陋狰狞。
“黎胤。”燕兮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十年前,他没有死,或者说,他死了一次却又从地狱里爬出来复仇了。去年她出使蛮族已经私下与他见过一面,他告诉她沈奕昔日的种种阴谋,燕兮起初是不信的,可在她回晋都后明察暗访后,却当真找出不少蛛丝马迹。
七月十五,她在议政殿顶质问沈奕,也是在质问自己,到底喜欢上了一个怎样冷酷无情忘恩负义之人?
沉默在幽邃的夜色中无声蔓延,燕兮动了动嘴唇,终是问道:“你一定要用这种方法向沈奕复仇吗?蛮族并非善类。”
黎胤不语,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半晌,徐徐道:“即便是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你也依旧选择效忠他。”
“我效忠的是大晋百姓。”
话甫一出口,燕兮也怔愣不已,她曾发誓要当沈奕手中所向披靡的剑,可现在半生执念骤然消散,竟是如此轻而易举。
女将-肆
万里黄沙,蔽日遮天。
燕兮在两军阵前用黎胤曾教她的招势一枪刺穿了他的胸膛,麻衣染血,宛如皑皑雪地中开出了妖娆的彼岸花。
他动了动嘴唇,无声道:“终是不忍你左右为难。”
是了,即使他为复仇而来仍旧一如既往地宠溺纵容着她,自小他最疼爱的不是他的亲妹妹黎筱,而是她这个外人燕兮。
带兵冲散蛮族阵型时,燕兮脑子里想的却是为何她当初会喜欢沈奕而非黎胤,或许是因为沈奕跟她一样痛失父母,让她产生了他们二人是同类的错觉?然而,沈奕失了父母,还有这辽阔山河;她失了父母,就一无所有。
燕兮大破蛮族,凯旋而归。
她推了一切应酬,提了两坛烈酒,踏着月色步入幽深的皇宫。
酒里加了些迷惑心智的药物,沈奕在燕兮的刻意引导下亲口吐露出当年的真相。
“黎琛那老匹夫只是一个丞相而已,却久久把持朝政,不肯放权给朕,朕才是大晋天子,他凭什么?在他眼里朕就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做什么都是错,即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他也敢斥责朕,他算个什么东西?”
燕兮颔首,眼神晦暗地把玩着精致的酒盏,幽幽地问道:“所以你就杀了从小教导你的黎相?那黎筱跟黎胤呢?他们又何错之有?”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是那个老家伙教朕的,朕只是学以致用而已。”
……
看着状若疯癫的大晋天子,燕兮面无表情地仰头饮尽杯中最后一滴酒,转身毫不留恋地踏出皇宫。
她甚至没问他对黎筱的感情究竟是真是假,她怕得出的答案让黎筱的棺材板儿都压不住。
她也没告诉他当年黎相曾给她写信,说等沈奕大婚回朝的第一日就交还政权,然后辞官来北疆看看昔日主君与政敌的埋骨之地。
女将-伍
时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燕兮难得照了照镜子,不意外地发现鬓边生出几根白发,世间最无力的,莫过于将白首朱颜暮,她怕是两样都占了。
兀地,年迈的老管家神色焦灼地走进屋,附耳与她低语了几句。
燕兮冷冷地扯了扯嘴角,笑意悲凉。权利真是个害人的东西,让曾经光风霁月的少年变得面目全非。沈奕终于在不能立她为后收回兵权的情况下,选择对她拔出屠刀,老管家说近日的食材里都填了不少“好东西”呢!
泰宁元年,蛮族新王继位,野心勃勃,妄图称霸中原。晋女将燕兮奉命迎敌,纵横捭阖深入大漠三千里,蛮族不敌其势,于晋俯首称臣。然,兮于回朝之路,遭奸人刺杀,尸体不翼而飞。
帝痛失爱将,绝食五日,指天长叹:“晋失燕兮,如剜朕心。”
——《晋史武将·燕兮》
女将-陆
三月江南,雾霭朦胧。
人群中头戴帷帽的高挑女子,不满地嘟囔:“沈奕也是够恶心的!明明是他派人来刺杀我的。”
“他是皇帝,他说了算。”一旁覆着面具的男子,温言细语,单是那一身气度便令人如沐春风。
燕兮轻嗤,虽说沈奕不义派人杀她,但好歹给了她一个金蝉脱壳的机会,从此天高皇帝远,谁也不认识谁。
“话说,我明明都刺中了你的心脏,为什么你还活着?”
“我的心早就给你了,所以你根本什么都没刺中。”
……
燕兮望进黎胤含笑的眼眸,其中有一个小小的她数十年如一日被他温柔地保护着。
他任她刺中一枪,成全了她的忠义。
那她就伴他余生,圆满了他的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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