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企业也不例外！
公司里，工人的薪酬方式分为计时制、个人计件制和集体计件制三种。
我们班组五十一个人，三分之一是计时制，三分之二是个人计件制，并且是全公司唯一实行个人计件制的班组。
因为是个人计件制，事关利益，而且每道工序价格比较低，所以，我们班组的每个人干活都很拼命。多少年来，也一直都是全公司唯一的优秀班组！
个人计件的数据由自己计数，每天早上班长来登记，记录在工票上，再交由车间主任签字，最后交到统计处。
个人计数结果和最终生产结果每天误差在三百个以内，不过四、五元钱的事。而且之所以有误差，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每一箱的原料不是标准的五百个，其中有误差，而计件人的数字是按你做了多少箱来算的。这对于一家年产值几十亿元的公司来说，四、五元钱并不算事情。
所以这些年来，这个计件数字从来都没有成为问题，或者说出了问题都被主任兜下了。
车间主任每次都是很痛快的签字。
直到……
因生产需要，我们班组从原第四车间划归第二车间管辖，原班长因为表现过于出色，提拔走了。大老板发了话：他们第二车间的主任平时没什么事，以后直接管理车间事务，就不用设班长了！
老板的这个命令，一是每年省了几万块钱的工资，二是似乎也在表明一种什么态度。我们无从揣测，不得而知！
当这个消息还是谣言的时候，我就叹了口气！这个第二车间的主任我很熟悉，全公司最像领导的一个，架子比起大老板来也毫不逊色。
他对我们这些普通工人，永远是一副似笑非笑、似轻蔑、又似高高在上的表情，总让我想起小人得志这个词！但他能从普通工人中杀出重围，当上领导，必有其可取之处，毕竟老板的眼睛都是很毒辣的！我们就暂时简称他为二主任吧！
二主任好歹也是领导，把握大事习惯了，管理车间小事，那是决计不肯的！老板有老板的命令，下面有下面的方法！
于是二主任在班里指定了个女员工任代理班长，管理我们班组！当然，公司里是不承认她这个班长的。所以，这个代理班长的工资系数还是1，而不是原班长的1.5！原班长的工资，可是比车间主任还高的！
就算是代理班长，威风也还是要的，所以班里就时常听见某雌性声音大声训斥某人或某事的场面！再加上主任对代理班长如朕亲临的旨意，那就更了不得！于是，你每天都不得不面对一张永远都是不耐烦的脸！
果然，划到第二车间的第一周，二主任就给出了难题！
前面说过，个人计件数字和最终生产数字每天误差在三百个以内。每道工序价格不过一分多钱。以前的主任因为同情个人计件不容易，从来都没计较过。
到了二主任这里，就行不通了！因为数字有误差，二主任也不说什么，只是不肯在工票上签字，这意味着工人们将拿不到工资。事情闹了好几天，也没有结果。
我是个计时的，本来不关我的事。只是我比较迂腐，不通人情世故。气愤不过之下，我搬了几箱原料到办公室，当着二主任的面，一箱箱数给他看。结果证实每箱原料数字都少了几个！工人干活速度都被压榨到了极限，那么多数字，根本没精力一个个去数！只能去数一天做了多少箱。
二主任终于签了字，同时颁布了一项规定：每天所有工序结果都要与最终结果保持一致，再交由班长登记。多出来的数字自己扣除。
别的工序多数都是一个人操作，都好办。只有第二工序因为复杂，比较慢，是五个人操作。
所以，又在这五个人中指定了一个人，负责每天晚上下班后，把这五个人的数字汇总，再与最终结果核对，确定每人扣除多少，最后再交由班长登记。
这个核对工作是义务，吃力不讨好的那种，没有钱的。
由此，出现了江湖！
最初两个月，依旧是每天多出来一二百个。平均扣下来，每人每天不过扣了四毛钱，不算什么问题。
从第三个月开始，这个维持了多少年的数字，渐渐多了起来。从最初的每天多一二百个，到多出五六百个，再到八九百，最终到经常多出一千多个！
一千多个，不过二十元钱，一个月不过六百元，其实对于公司来说，依旧不是问题。不过，对于计件工人来说，就是问题了。他们的工资是一分钱一分钱累积起来的，每一分都是血汗钱。
手有快慢，这五个人虽然做的是同一个工序，但结果并不一样。由于自尊心的问题，所以每个人的数字都是小秘密，只有班长和那个负责核对的工人知道。
那个负责核对的工人也明显有了变化。从开始的连口水都舍不得喝，厕所都舍不得去，到每天要喝十几次水，去五六遍厕所。
中国人向来善于明哲保身，这种问题从来都是只可意会，不能明说。再加上班长和主任早就有了严令：每天扣除的数字以这个工人说的为准！
也不排除个别人不甘每天被扣除而故意报谎。
所以，车间从此便多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每天都能听到这五个人中的某个人诅咒的声音，什么谁要是报谎就不得好死之类。
这种情况谁也没有办法，就这样维持下去吧！
领导不管你们怎么搞，他只要最终结果对了就行。
事情到现在才进入正题，对不起，前面铺垫太多。
昨天，数字多出来两千多个，车间里吵翻了天。最终结果一直是机器上的计数器自动计数，谁都认为计数器不可能出错。
所有做出来的成品由我负责。我觉得不对劲，便把成品数字和计数器数字核对了一下，发现计数器数字少了一千五百多个。可能是计数器中间出了什么故障，漏跳了一会儿。
班长不管我的成品数字，说什么以机器数字为准，依旧要求那五个人每人扣除四百多个。负责核对的那个工人沉默，我和另外四个工人据理力争，谁都不让。其实真的不关我事，我只是看不下去，不忍心他们那一分一分的血汗钱。
事情闹到了二主任那里，二主任当场给出了处理结果，就三句话：
一：那一千五百多个数字不用扣了。
二：那四个工人包括我因为顶撞班长，每人罚款一百元钱。
三：谁要是不想干，现在就可以辞职。
我没有说什么，拉走了还想争辩的那四个人，只是心里很堵很堵，很冷很冷！
生存大于一切，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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