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在一所乡村中学。
九十年代初的中学，教学楼都比较陈旧，我说的这所中学还不算破烂，有一座二层向阳的教学楼。阳台都是开放的，廊柱全是红砖砌成，学校没有主席台，领导讲话通常就站在二层的两个廊柱间，但是很少见校长讲话，最常见的是教导主任。
这位教导主任是个中年女人，生着红脸皮三角眼，嘴角下垂眉毛倒立，看上去总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正好又姓荣，学生便称她“荣嬷嬷”。
荣嬷嬷虽是个女人，性子却比男人还爆烈，且膀阔腰圆力气大，据说她脾气上来，连老公都打得满地找牙，也不知道什么武功，每次都把个男人弄到跪地求饶，直往床底下钻。
做了教导主任后，荣老师更是威风八面，不消说学生了，连同事都怕她。某位女老师背后笑话她比容嬷嬷还丑，她知道后，冲进办公室，抄起一瓶墨汁就扔了过去，玻璃瓶撞到那老师椅背上，墨汁飞溅一身，女老师跑去找校长评理，校长只劝慰一番，没敢把主任怎么地，他虽不喜欢这女人，却需要这样一个凶神弥补他的懦弱，替他得罪人。
有领导罩着，荣嬷嬷更加得势，成天昂着头掉着脸，所到之处鸦雀无声，人都避着她，她反得意，自以为气场强大，无人能比。
然而一次平常的吊唁彻底扭转了荣老师的人生。
那年，退休多年的老杨去世了，老头儿生前是个美术老师，年轻时做过国军的文职干部，长得仪表堂堂，能写会画，投诚后便被安排做了美术老师。
荣老师与这老杨本无什么交道，但作为中层干部，势必要履行一下关怀的义务，于是随着校长去了殡仪馆。
次日上午，化学组的老师们聚在办公室捂着热茶聊天，突然荣嬷嬷跌撞着进来，大家立刻禁言，回到各自座位翻阅作业。那荣嬷嬷并没看他们，也不似平时昂首阔步，只见她直冲到暖气前，抱着暖气管子摩挲，一边摸一边抖，“冷死了！冷死了！”
众人惊讶，不知这荣嬷嬷又作什么妖，平时赤红的脸如今惨白如纸，嘴唇发黑，完全变了个人。
“荣主任？您是不是感冒啦？” 有个老师关切道。
“冷死了，冷死了！” 荣嬷嬷哆嗦着，抖得越发厉害。
“荣主任，你先喝口热水。”
年轻的小赵老师端了杯刚烧开的水放在荣嬷嬷旁边的桌上。
荣嬷嬷看到水，立刻俯身扑去，双手捧杯，端起来就喝。
“荣主任，烫！凉一会儿再喝！” 小赵喊道。
“渴死了，渴死了！” 荣嬷嬷一边叨叨，一边捧杯狂饮，生生把一杯滚烫的开水喝了个精光。
这是咋了？众人面面相觑。
“渴死了，渴死了！没吃没喝，没吃没喝。”荣嬷嬷一遍一遍重复着，重新抱住了暖气管子，呜呜咽咽哭将起来。
座中有位老教师，看老荣这状况，突然想到什么，对小赵说:“快去叫张林，他知道怎么弄。”
张林是个农村来的小黑个子老师，平时喜欢研究奇门遁甲易经八卦之类的东西，他一进门，上下打量了一下老荣，问在座的老师们:谁有镜子？
女老师立刻取出奉上。
张林把小镜子别在老荣的帽沿里，端详了一下，又问:谁有梳子？桃木的！
众人一番搜找，找到一把小木梳递过去。
张林把小木梳插到另一头的帽沿里，然后对着啼哭不已的老荣说: 说吧，你是谁？
老荣突然止住哭声，泪眼婆娑地盯住张林，少顷，从喉咙里发出一个粗哑的男声:
我——是——老——杨——
啊！众人大惊！
张林一笑，问:
你不好好呆在家里，跑学校来干啥？
“我饿，没吃没喝，没吃没喝……” 老荣一脸苦相，又开始重复磨叨。
围观的开始窃窃私语: 老杨得的是糖尿病，的确是又饿又渴啊！死前瘦的就剩一副骨架了。
张林继续问: 你在学校哪块儿呆着？
“厨房，还有……女厕所……”
张林抬手在老荣额头上弹了一指，笑道:活着就是个风流鬼，死了也不规矩！
男老师们大笑，一时忘了眼前唯唯诺诺的人是荣嬷嬷。
女老师们笑不出来，想到厕所里藏着老杨的游魂，不禁汗毛倒立。
正热闹间，校长进来，一看老荣这副打扮，不禁一愣:这是咋了？
未等张林开口，老荣一把抓住校长的手:“渴死了，渴死了！”
校长不知缘故，连忙推开老荣，却怎么都挣脱不开，张林立刻端来一杯水，老荣抢过去就喝。
“荣主任这是咋了？”
“被老杨附体了” 张林说。
校长半信半疑，“那咋办？”
张林道:“先给老荣家属打电话，赶紧接走。”
校长一听也对，马上就下课了，这要让学生的看到，成什么体统！
电话过去不一会儿，老荣的老公赶来，他拿了件军大衣，上去裹住老婆发抖的身子，旁边有老师伸手扶住老荣胳膊，几人架着老荣往出走，众人后面相随。
刚下楼梯，老荣一个踉跄，梳子镜子落到了地上。老荣立住脚，盯着碎片，又望望周围的人，
“谁的镜子啊？你们咋都看着我？” 扭头看见老公，皱眉道:“你来干啥？”
校长忙过来道:“你刚才晕倒了，估计是累的，回去歇几天吧！”
老荣狐疑地看看众人，被老公扶着出了校园。
一个星期后，老荣返校，人竟瘦了十几斤，满脸憔悴，眉毛也立不起来，完全没了容嬷嬷的威风，一句话说半截子便要缓一缓，一下像老了十岁。
不久，老荣辞去主任，自愿到阅览室做个清闲自在的管理员，成天独坐看书，不言不语，仿佛坐化一般。
校长痛惜失去坚强臂膀，老师们却欣然窃喜，少了一个张牙舞爪的荣嬷嬷，怎么说都是件大快人心的事。
然而，事情并没就此罢休，一天傍晚，化学组又聚一块儿聊天，
突然间，小赵冲进来，抱着暖气管子喊:“冷死了，冷死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