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棋摊

雨水已过，天气并未变得暖和，没有“吹面不寒杨柳风”，只有“二月春风似剪刀”。好不容易有个暖和天，我决定回趟老家，看看爸妈。

车子进了村，还没跑到胡同口，老远就看见胡同口的对面，也就是东西大路的北面墙角下，有人在下象棋，边上背着我的方向站着两个人在看棋。

顿时，我的心跳加速，浑身的细胞像重新填充了氧气一样兴奋起来，这样暖和的天气正适合在墙根的棋摊上下棋。已经记不清有多长时间没在这里下棋了，这可是我年轻时“身经百战”过的地方。

匆匆锁好车，我拎着给爸妈准备的茶叶，几步就冲到棋摊跟前。下棋的人看见我兴冲冲地走过来，礼节性地冲我笑笑。我也笑着致意，心里却叫不出他是谁。年龄应该比我小，想必也是在外面工作，不常回家，所以只模糊记得小时候的模样，但论不出辈分，也就只能含糊其辞地打打招呼了。

站着看棋的两个人我认得，一个是永强，按庄乡辈分叫我叔，年龄差不多大，喜欢下棋，但棋艺没有口才好，是个爱热闹爱逗乐的主。另一个是我本家族的大叔，70多岁，小时候指导过我学棋。

我一一跟他们打了招呼，问了好。永强笑着对下棋的那两个人说:“你们谁能赢了他，我请你吃雪糕。”又回过身对我说:“大叔，下一盘，看看他俩的水平。”

我一乐，“永强，你是不是觉得三叔还没上雪糕啊？”

棋摊的旁边是三叔家开的超市，好多年了。三叔这些年一直照看着这个棋摊，聚些人气，生意也好了许多。

三叔和三婶听见我们说话，走了出来。三婶故意提高了嗓门，朝着永强大声喊:“有雪糕，有雪糕，永强你听见了吗？别到时候不舍得买，抠抠索索的，你先看兜里的钱有没有被老婆没收啊？”

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地打趣永强，说笑了一会，看时近正午便各自散去，约好午饭后下棋过过瘾。

我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学象棋，十二三岁的年纪，附近的几个小伙伴都爱好，也都上瘾，数我的进步最快。我上初中的时候，村里已经实行了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那时个体经济和村办镇办的企业很少，农闲时村里人多，当时没有电脑，没有互联网，更没有手机，打牌下棋看电视是村里仅有的娱乐活动。

三叔超市的对面，是村里杀猪卖肉的院子，挨着公路，交通方便，还宽敞，大家都喜欢在这里玩。人多了，就有爱好下棋的人在这里下棋，结果又引来更多的人围观逗乐，时间久了就形成了一个固定场所，有时候邻村的人也来这里下棋。

高一暑假，棋摊改在了大路北边的墙根，就在三叔超市旁边。高中三年的暑假，下棋是我主要的活动。我这脑子学数理化像灌了浆糊一样，下棋却灵光得很。最后大学没考上，棋艺却精进不少，村里下棋的人都说我厉害。参加工作后，更是潜心钻研棋谱，付诸实战，棋艺又有了长足的进步。到1995年，我在村里下棋已经几乎没有敌手，单位象棋比赛，也蝉联两届冠军。

那时候在棋摊下棋的人多，看热闹起哄的人更多。往往下棋的人怎么走棋自己说了不算，都是看棋的人你这么指挥，他那么指挥，各有各的道理，互不服气，最后又起哄，打一番嘴炮，有时候一下午下不了几盘规规矩矩的棋。

永强是闹得最欢的人。那时我们都年轻，对阵的是村里年长的人，都在四五十岁的年纪。他喜欢拿话气人，有一次他跟水平不如他的人下棋，口出狂言，说他输了就请大伙吃西瓜。他看着占了优势，就一边走棋一边吹牛:“唉，咱这水平，想输个西瓜给大伙吃，也办不到，真是好人难做，孤独求败。”结果，本来要赢的棋一步没看准，被人家偷袭成功，他输了。大家都不提醒他，巴不得他输了买西瓜。看他输了，大家高兴极了，抢着翻他的口袋，掏出钱买了一个最大的西瓜，切开分着吃，远处的人见状也都跑过来吃西瓜，最后分给他了一块最小的。他笑，大家也笑，乱哄哄地热闹了好一阵子。

邻村的人有时候也来棋摊下棋。水平最高的是一个煤矿退休的工人，参加过市里的象棋比赛，还拿过名次。他一来我村里的人就老实一些，不再内斗，一致对外。只要我在，就让我对阵。一来我棋下得好，二来我年轻，输了也不至于丢面子。结果，我们大伙一起上也赢不了几盘。看着我占了上风，大伙就说话刺激人家，说什么“完了，认输吧”之类的话，瞎捣乱。看着我落了下风，就七嘴八舌地插科打诨扰乱人家，企图乱中取胜。甚至装作不小心把棋盘一扯，棋子散乱在地上，大家便异口同声地嚷嚷着重新开始。他也不着急不上火，总是乐呵呵地说:“我不愿意到你们这里下棋，好打群架。我也愿意到你们这里下棋，赢了一个人就赢了全村人。”大伙又起哄，哈哈大笑着，又说又闹，互相取笑个没完。

过去的时光随着过去越走越远，美好的记忆都是最贴心的温暖。在棋摊下棋，没有人计较输赢，也从没有人因为下棋发生过争吵，有的只是朗朗的笑声，浓浓的乡情，甘之如饴，让人回味，让人留恋。

午饭过后，我又来到棋摊。永强和大叔早到了，一边下棋一边等我。看我来了，永强站起身来，让我们爷俩下。

我替大叔摆好棋子，板板正正地走棋，一边走一边唠家常，才知道那些年在一块下棋的人都老了，有的去城里孩子那住了，有的生病去世了。现在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上班，只留下老人和孩子。村里人少了，棋摊早就没有了以前的热闹，甚至连下棋的人都没有了，更别说一群人在一起打打闹闹的快乐了。

听了大叔的话，我很有感触。抬起头，仔细端详着他脸上的皱纹，想起小时候他教我们几个小学生下棋的情景，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世易时移，这里已经没有了当年那么热闹的棋摊，也没有了那么淳朴的快乐。往事随风去，乡音梦中来。尽管很少提起，永远也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