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未出生的时候,就同父亲一起,给母亲上演了一出浪漫的戏,事情的原委直至二十年后我才知晓。二十年前的某一晚,我突然想来这世界看一看,时值深更半夜,家中又无电话,情急之下,父亲踩上28寸凤凰,载着母亲,在宁静的街道上飞驰。隐隐中,我仿佛透过母亲的双眸,看到了两旁黄灿灿的路灯,刺眼而夺目。
时光飞快,如白驹过隙,期间我明白了好多事理。原来父亲办公室的窗子是可以从外打开的,原来父亲放在冰箱里的红牛饮料小孩子是不可以喝的,原来父亲在酒桌上划的拳与石头剪刀布并不是一回事的。到目前,不敢说父亲真正地教会了我什么,至少,他带给我的影响,不是那浓烈的酒精和尼古丁,而是那淡淡的柔情。
星座书上有说,双鱼座的人最赋深情,极具浪漫,是个情种。而我的双鱼座性格,大半一上归于我的父亲。印象中,我曾经和表弟一齐,联手将一把原木色的古典吉他拆散,我们用稚嫩的小手将琴弦一根一根地拧松,最后咬着牙提脚踩烂了琴箱,残忍至极,可如今倒也是忘了当时是出于什么目的了。十多年后,我偶得父亲的一张老照片,照片上,父亲梳着一个大背头,身着白色衬衫,抱着吉他盘坐在草坪上,眼神忧郁深情,俨然一副文艺青年的样子。那一刻,我仿佛亲眼见证了那些场面:父亲在吉他跳动的旋律中俘获了母亲的芳心,他们的爱绽放在了那白衣飘飘的年代。
凭借着年幼时的记忆,初二时,我迷上了吉他,常常在父亲面前摆出摇滚的姿势,道具自然是枕头扫帚之类。父亲是支持我的,但屈于母亲的压力下,非得要让我考出个好成绩来才予以商量,只惜当月的考试成绩还没下来,他便带我去买了,为此还差点儿与母亲闹开。
吉他是到手了,可遗憾的是,父亲并不会真正地弹奏,只消得不停地重复着单调的节奏。那时候,由于患病,父亲请了大半年的假,无聊时便躺在床上“哆来咪法索,哆来咪法索”地不停地谈着。他不曾教我什么,却总是问我:“这个会弹么?”、“那个会唱么?”面对着他的质疑,我总会嗤以白眼,但总会在不久之后一首一首地弹给他听。
很多年后,我用吉他俘获了一个女孩的芳心,虽说是青春的萌动,没有结局,但也不得不让我想起了记忆中那浮想联翩的柔情,想起了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父亲怀抱着炽热的情感,将点滴的爱慢慢升华,振动的琴弦和单调重复的旋律如日光照耀,融化了母亲的心,构筑了家的雏形,温暖了茁壮成长的我。
如今,这份柔情似乎也在慢慢地融化。我在离家几百公里外的地方上大学,父亲则在离家一百公里外的老家经营着一座山头。生意上的不景气让他背负了巨大的压力,表面上并不形于色,可我却能从他的吉他声中听得出,有时一个姿势也出卖了他。只是我没想到,一切都变得如此之快——他重拾戒掉多年的烟酒,午后总会外出且久久不归,也时常夜不归宿,回来时也无话,倒头就睡,对周围事务均置之不理。隐隐中听到蜚语,说父亲在外面行了愧疚事。这一来可把母亲给吓了够呛,巨大的信任危机在他们之间如黑洞般架起,父亲柔软的性格也暗地里造就了他强硬的态度,死活也不承认,每次危机都是以母亲掩面痛哭而结束。
2015年的春节,在他们的争吵中,我将吉他狠狠地砸烂,支离破碎的肢体让场面瞬间冷却。也许他们都不会知道,为何我砸的是吉他,我下手前也在无数次地叩问自己,为什么!只因为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把吉他?是父亲买给我的第一把吉他···砸烂了它,也砸烂了那一段有关父亲的美好往事。
隐隐中,我又仿佛看到了那一个场面:父亲踩着28寸凤凰,载着母亲,在宁静的街道上飞驰,父亲豆大的汗珠如雨下,浸透了雪白的衬衫。“忍着点,快到了!”他既兴奋又紧张,两旁黄灿灿的路灯,刺眼而夺目,仿佛是这世界上唯一的聚光灯,照耀着这街道上那两颗颤动的心。而此刻看来,更像是一幅巨大的全家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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