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傅佩荣教授讲哲学《六》

古希腊哲学第一人泰勒斯（Thales，约624－550 B.C.）曾经努力想把神明请下神坛，他大声疾呼“万物都充满神明”，但是希腊人根深蒂固的神话观念依然存在。

到了色诺芬尼这个人，他疾言厉色，直接指出人类所想象的神明根本是主观的造作，人在幻想中把神看成像人一样，同形同性。这一论断，成为日后所有批评宗教的学者共用的语言。

色诺芬尼是谁？

色诺芬尼（Xenophanes，约570-475 B.C.）史籍记载，古希腊哲学家、诗人、历史学家社会和宗教评论家，埃利亚派的先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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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诺芬尼当时生活的时代的宗教是怎样的？今天谈到西方的宗教，会联想到尖顶的大教堂、万能的上帝、还有教堂里忏悔祷告的人群……在我们的观念里，宗教是神圣、肃穆的领域，神应该高高在上。但在古希腊哲学家色诺芬尼生活的时代，宗教的情况和我们今天想象的完全不同。

举个例子，古希腊神话中最有名的神是天神宙斯（Zeus），他的父亲是克洛诺斯（Cronus）。克洛诺斯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阉割了自己的父亲乌拉诺斯（Uranus）；同时他还预知将来会有一个儿女推翻他，于是吞噬了自己与妻子瑞娅（Rhea）生育的五个子女。第六个孩子是宙斯，瑞娅知道，假如这个孩子再被吞下去就没有了，于是宙斯出生后，她就用布包裹了一块石头冒充自己的儿子，将之交给克洛诺斯。克洛诺斯吞下石头，宙斯则被送到外面抚养长大。宙斯成年后回来与父亲抗争，打了十年的仗并最终获胜，迫使父亲吐出了以前吞下的五个兄姐。这就是古希腊最早的一段神话故事。

由此可见，古希腊的神其实与人类很像，有阴谋、背叛，有爱有恨，有人类的喜怒哀乐等一切情感，他们的世界与人类世界一样复杂；只不过他们的外貌更为健美，能够长生不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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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六世纪，在抨击宗教需要极大勇气的时代，色诺芬尼提出两个观点：

（一）对神明观念的反思

1、《荷马史诗》中的神明形象不佳

关于天神宙斯的故事，在《荷马史诗》中多次描写。色诺芬尼指出，荷马把人认为无耻、丑陋的行为都加在神的身上，如偷窃、奸淫、欺诈等，他描写的神明都太差劲。但是我们知道，《荷马史诗》与《诗经》类似，是根据民间流传的短歌编写而成的，是古希腊人的集体创作，是当时人们观念的投射。色诺芬尼认为荷马笔下的神明都不太高明。

2. 不同民族信仰的神明反映了自身的愿望

色诺芬尼说：埃塞俄比亚人说他们的神是黑皮肤、扁鼻子，色雷斯人说他们的神是蓝眼睛、红头发，这完全反映了这些民族自身的实际状况。

3. 如果可能的话，连动物也会如此想象

色诺芬尼最精彩的一句话是（后代所有批评宗教的都会引用这句话）：假如牛、马、狮子有手，并且能像人类一样用手去绘画、雕刻的话，它们就会照着自己的模样，马画出或雕刻出马形的神像，狮子就画出或雕刻出狮形的神像。换句话说，对马来说，它的神像马；对牛来说，它的神像牛，因此人所了解的神当然像人。

（二）对古希腊宗教问题的了解

1. 宗教无法改善人的作为

古希腊的宗教不能影响人的行为。既然神明也会有贪婪、背叛、仇恨等人类的弱点，那么神明比人类伟大，不在于精神与道德，而只在于身体的健壮、美貌以及长生不死。因此，人与神的关系是外在的、机械的。换句话说，人在适当的时候奉献、祈祷、举行宗教仪式，罪过就可以得到赦免，这和良心没有什么关系。试想，如果一种宗教与良心无关，能带给人的启发肯定是很有限的。

2. 宗教是有功利取向的

古希腊的宗教是功利的，对他们来说，人可以设法通过宗教活动求福免祸，用各种占卜的方法预测未来。有灾难的时候，可去供奉阿波罗神的德尔斐（Delphi）神殿，或是供奉宙斯神的多多纳神殿，里面都有女祭司替人解签。这种祭祀活动有交易的性质，好像契约一样：祭则受福，不祭则受罚。罪恶有如疾病，可用仪式去治疗，无论当事人是否忏悔。

3. 宗教并不能解决人的根本问题

人的根本问题是，生命的意义以及对死亡的恐惧。古希腊人对尘世非常迷恋，对死亡非常害怕，根本无法面对可能出现的未来。换句话说，希腊宗教无法启发一个人在道德与精神方面产生崇高的愿望，从而进行认真的修行，这是因为他们的神与人形状类似，性质也没有太大的差别。这样的神没有真正的超越性，怎么可能指出人生的意义所在呢？

因此，色诺芬尼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宗教以及这样的神。他认为人不应该再受想象力的控制，如果神只是出于人的想象的话，那么它对人的生命的启发将非常有限，它只会让人看到现实世界的利害。这样的神对人的精神生命没有多少帮助，反而极易成为迷信，使人完全忽略理性的作用，不去思考，只有盲目的崇拜，最后陷入各种复杂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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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色诺芬尼也并非完全批判，他同时指出：真正的神无所不在、无所不见、无所不听；神是唯一的，神什么都知道，他可用他的心灵和思想毫不费力地左右一切，这样的神永远静止在一个地方，完全不动。这一观点反映出色诺芬尼是从物质的角度出发，认为神有一定的体积和质量，需要在某个地方才能存在。这一说法有唯物论的倾向，与后代宗教中所说的神的最大差别就在这里。

近代西方哲学唯物论的代表费尔巴哈（L. A. Feuerbach，1804－1872）进一步延伸了色诺芬尼的思想，他说：不是神造的人，是人造的神。他甚至说，要用人类学取代神学。宗教被人类的想象给绊住了，很多神都是通过人的想象而被发明出来，人只是藉此满足自己的愿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