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写手

一

我曾经遇到过一个人，我记得他落魄的时候的样子。那是在一个破旧的充满陈旧气息的车站，斑驳脱落的墙皮就像某个艺术家的作品。我拎着箱子在仅有的两排长座椅上寻找座位。暮春的季节，即便是北方也已经十分温暖。我坐下来注意到身边一个依然穿着冬装的男人。带着毛线帽子，上面有几个英文字母，黑色帽子右边间一条蓝色的二厘米宽的白色竖条，半躺在那里。下身是黑色的运动裤，黑色皮靴，上面脏兮兮的，看脸大概三四十岁，很普通的一张脸，如果不是这身和季节不搭的衣服，我才不会注意到他。

离发车还有一个多小时，我开始拿出手机看下载的综艺节目，候车大厅比较吵，我戴上耳机，似乎远离了这个北方小城。

大约过了一段时间，有人拍我肩膀，我转过头，看到那个男人问我，有没有火机？我听了两遍才摘下耳机，从口袋里摸出火机，大厅里是不能吸烟的，男人站起身来示意我意思出去抽烟。我有些犹豫，男人执着的让着我，似乎盛情难却，也因为职业对陌生人没有多少距离，或者也有一部分的好奇，我们一起拿着各自行李走出候车厅。

外面是一个不大的广场，四周都是一些酒店旅馆的招牌，车站对面是一坐三层楼高的商场，商场里有一家小的咖啡馆，刚才我就在咖啡馆里和一个女人告别。确切地说是分手。我来这里就是说句分手，只是选择这样的环境自己也没想到过。这里是女人的老家，她刚刚送走了她的一位亲人，我是工作原因恰巧路过，所以生活安排了结局。像那杯喝剩下的咖啡，冷却苦。

男人掏出两根烟，一支给我，一支自己点燃，把火机给我。广场上总有拿着行李的人走过。我也猛吸了一口，说不上忧伤或者失落。

你是码字的？男人问我

我有些惊奇。他的眼光很毒。我有不得不承认，没说话算是默认。

我看着像，其实我也是乱猜的，你带着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因为我喜欢能写文章的，所以喜欢把所有斯文人猜成作家编辑记者。这次好像说对了。他说话的时候并不看我，眼睛一直看着街道的那一边。

你是做什么的？我好奇地问他。

你猜一下？不过我觉得你猜不对。男人还是看了我一眼，有点挑衅的意思。

作为一家报纸的记者我也见过很多人，可是还真的不知道怎么猜，穿衣打扮就是一个普通人，可是说话的神情语气又有些不像，说是做什么的都可以。我来玩笑说，你不会是一个隐藏的武林高手吧？

男人的烟吸地很快，马上要燃烧完了他立刻接上一根，我注意到他的食指和中指中间的部分都已经被烟熏黄了。他吐出一口烟雾，看着烟雾在广场上飘散，神秘地笑了笑，压低声音说，你也有眼光，我就是一个隐藏很多年的高手，不过不是武林高手，我是写作高手。说完，他盯着我，看我的神情变化。

你是作家？我说出的话自己也不太相信，虽然作家大都不修边幅，可是说自己是写作高手的作家没有几个。

他摇摇头，神情更加神秘，我不是一般的写作，你们写的是文学，写的是小说，我不是，我从不这那些东西。

奥，我其实对他没有太多兴趣了，神经兮兮的模样和一副故作神秘地表情感觉是精神病院的病人。但是还是追问了一句，那您写什么呢？

男人压低嗓音说，我是灵魂写手，我写这个世界上有意思的灵魂。说完，一脸骄傲的看着我。

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当然这样的把戏我见的多了，这样自吹自擂没有天际的牛皮倒还是第一次听说。

男人觉察出我的怀疑，也不解释什么，继续抽烟，我的烟已经抽烟了，无聊的看从身边走过的人。天空里飞过一群鸽子，这使我想起某个电影的片段，或者几乎很多电影电视剧里都有的鸽子。我觉得我应该回去了，准备转身的时候，他突然叫住我，他的声音和刚才不太一样，有一种低沉和嘶哑，还非常具有穿透力，我将要转过的身体又转了回来，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身体的有个地方震颤了一下，虽然是很小的一下，但足以让我怀疑今天我碰到一个非常奇异的人，这个人或许可以在我的人生里留下一个很深的烙印。

二

他神秘地凑近我，我下意识地退了一小步，他非常小心的从随身的背包中拿出一个淡蓝色的本子，本子的纸张很奇特，除了本身隐隐的香气还有幽幽的暗光，即使在白昼里这暗光也格外明显，蓝色的暗光像一团火苗燃烧着我的眼睛。我觉得那个本子里有无数的奥秘，我刹那就被吸引了。

你敢不敢和我做个简单的游戏，非常简单，对你也不会造成伤害。

我的内心开始挣扎，本意我是拒绝的，因为对于陌生人还是有基本的戒备心，可是他说的每一个字都那么有吸引力，仿佛将要开启一扇神秘世界的大门，而我，作为一个好奇心很重的年轻男人，我克制住自己的恐惧，认真地说，我可以。这三个字在风中飘来飘去，仿佛我的另外一个自己已经开始说话了。

游戏其实非常简单，你只要满怀虔诚的在这个本子上写下你的名字，我就会从名字里看到你最初的那个灵魂，如果你没有诚意，我就看不到，或者一个非常模糊的影子，如果你非常虔诚，我会告诉你灵魂的去向，还可以让你的灵魂和你说上一分钟的话。男人越来越神秘地样子是我有些怀疑刚才的决定是否正确。

我思考了大约半分钟吧，这半分钟里我似乎听到了阳光落在地面上的声音，突然我发现我前面的街道开始变得模糊，广场上已经空无一人，空气里弥漫着香甜的麦田刚刚收割后的气息。

男人的声音一字一字的穿透过来，你闻到了什么，是不是你喜欢的气味，那是你诚心以对的结果，好了，我们可以开始游戏了吗？

我已经身不由己，好吧，开始吧，我说。心里想，无论什么结果我都做好了承担她的准备。

三

蓝色的本子终于被一只粗糙的犹如枝干般的大手打开了，一道浅蓝色的光像花朵一样盛开了，里面没有纸张，只有一汪蓝色水晶一样的液体被框在男人的手中。

用你的手指触碰它，轻轻的在上面写上你的名字，认真的一笔一画的写上去。来吧，朋友。男人也在蓝色的光里溶解了。

我的名字很简单的两个字，算上姓氏只有十一画，陈风，以前我想换成枫树的枫，可是别人说我是火命，带木的不太好，就没改。写的时候，我觉得手指触碰在蓝色的液体上有种清凉沁入脾肺，可是当时手指离开的时候却又有种微微的灼热。

蓝色的液体开始慢慢凝结，就像水滴变成冰块那样，逐渐地越来越通透，我眼前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形，随着时间这个人形也越来越清晰，好吧，我就想平时照镜子一样，我看到了自己的那张脸，不过和镜子里的不同，我蓝色的面庞上爬满了黑色的纹路，看上去像西游记里的妖怪。

你的灵魂在愧疚，黑色代表了忧郁，你觉得你伤害了某个人，你现在的灵魂非常不安。男人的声音已经非常遥远了，我看不到他的人去了哪里。我只关心面前这个窦尔墩和李逵的复合体。而且蓝色镜镜面里的我没有洗秒是停顿的，不停的抽动不安。变换着各种表情。

灵魂只是承受结果，所以他是扭曲的，挣扎的，也是我们都不愿意去触碰的，只是现在你不能和它说话，因为你刚才违背了它的意愿，因为一杯难喝的咖啡，因为异地的思念，因为你对工作的厌倦，你选择了和一个爱你的人分手，你的灵魂现在还没谅解你，所以它不愿意出来和你讲话，即使我和它说，它也是躲起来了，等一会儿，再慢慢等一会儿。

这个男人说话的时候就像钻进我的身体里，他说再等一会儿的时候，是拉长了声音去说的，我看到自己灵魂的变化，已经不在是一个人形，而是慢慢地模糊，慢慢地生出一对翅膀，头慢慢缩小成鸟的样子，身体开始长满羽毛，一声尖锐的长啸，我神情梦的一惊，镜子里腾空而起的一只翠绿翠绿的小鸟从我眼前飞走了。

一切恢复了常态，我们两个男人在广场上吸着烟，暮色下垂，行人逐渐增多，上下班的嘈杂涌上来，广告牌的灯光开始明亮，我看到钟点房的液晶屏幕广告格外刺眼，无数个美好的人类的欲望浓缩在这个广告里。

燃烧的香烟烫疼了我的手指，其实不过是很短的时间，我试图回忆起一些什么，却又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要不要再玩一次游戏，这个你一定非常喜欢！男人说话的声音很平常，只是他头上的帽子不知何时不见了，我看到他脱落的发际线，额头上的青筋，一双明亮的眼睛里藏着的神秘和火焰。

我刚刚有种被掏空的感觉，似乎和是的小时前和刚分手的女朋友的性爱一样。身体极度虚空，我没掩饰住好奇，我问，还有什么样的游戏？

一个互换灵魂的游戏。这次男人说话很简单。简单一点说我可以把你写入任何人的灵魂，但是条件是你的灵魂要给我做三年的奴役做为交换，如果期间你违背条约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你将永远失去你的灵魂，你就是一个行尸走肉。

听起来似乎很有吸引力，走进别人的灵魂是一种怎样的体验？我还真想体会一下呢？生活太无聊了，不是吗？至于我的灵魂我觉得已经在那里了，能跑到哪里去呢？

思考了一段时间我点了点头，这时车站的钟声想起来了，某趟列车就要进站了，我看到男人拿出了一支黑色的像黑夜的笔，面对我，说，那我们开始吧！

尾声

列车上一个戴眼镜的发际线很高的男人坐在座位上写着什么，三年时间即将过去的时候他最终找到这个替代自己的人看住了魔鬼的灵魂，而他的灵魂解放了，他要去南方寻找他的家人，隔着车窗他都能闻到腊肉的香气了，桌子周围坐满了他的家人，外面是梅雨季节里的稻田，他鬼魅的笑了。

他似乎看到北方小城的车站上，一个好奇心很强的年轻人对着坐在旁边的人说，你好，有烟吗？或者，你好，我们做个游戏好吗？

然后看着我拿出一个蓝色的会发光的本子，打开它，看着一只兔子从陌生人的灵魂深处跳出来，周而复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