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为什么有的人好像什么都知道但现实中却一事无成？』说起

看到知乎上这个问题：为什么有的人好像什么都知道但现实中却一事无成？ ，大家讨论的挺热闹，也想谈谈自己的看法，大概从以下两个方面：

1. 现实中一些人，稍微有些知识总会忍不住炫耀；而另外一些人，看到别人表现出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有一些态度，或因觉得对方在炫耀而顿生反感，或因觉得对方牛逼而肃然起敬，这两种态度总体取决于对人的态度——即这个人有没有“成事儿”，或者对方在有所表现时所持态度是狂妄炫耀还是谨慎谦虚，而不是取决于对方言论内容本身——事实上，甚至直接忽视对方言论内容本身。
2. 知识与“成事儿”的关系；

为了方便讨论，先大概定一下“成事儿”和“知识”指的是什么。原问题没有对这两个概念给出一个大概的界定（明确界定是不可能的），关于“成事儿”，我的认识是“做成了一定的事情”，比如成为某领域的专家，或者取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钱、权和社会地位。直观地看，前者跟“知识”的相关性比较强，必须有学术意义上的专业知识、有学问才能成为某领域的专家，后者相关性可能弱一些，很多有钱的商人或者高官跟学术意义上的“知识”基本没关系。关于“知识”，我觉得把它界定的“狭窄”一些可能更方便讨论——就界定为学术意义的知识、学问，把一些跟“知识”相关的思想、思维方式、阅历甚至视野统统包含到广义的“知识”范畴，可能不方便此处讨论——看原问题的答案，大家都在讨论相对论、量子论和心理学之类，大概默认了这个范畴。

先尝试讨论一下知乎上那个问题，分两种情况：

第一种情况，有人有所成就，只是你不知道。比如我曾见过西湖上摇橹划船一老兄，性格特别开朗，还是个黄段子大王，天文地理都能聊，其实他主业是互联网行业的创业者，简单交流了些互联网行业和技术相关的话题，他都了解一些；偶尔出来划船玩，就喜欢划船而已。创业的事情是他自己说的，我不确定真假，但不是没有可能，虽然互联网创业也不一定就是多么牛逼的事情。

第二种情况，确实没“成事儿”，比如我。

其实我本来想分四种情况，也可能人家确实知识量确实足够大，也可能TA确实各个方面只是略知皮毛而已，这两种情况跟“成事儿”与否两种情况做个类似“笛卡尔积”的处理，就会出现四种情况：真懂得多但是没成事儿、假懂得多、没成事儿、真懂得多、成事儿了但是你不知道、假懂得多也成事儿了。这么一来会复杂很多，另一个角度看，这不正表明“有知识”跟“成事儿”并没有什么必然的因果关系么？

鉴于普通人认知中，有知识跟“成事儿”之间有必然的因果关系，这里先不讨论“假懂得多、没成事儿”和“真懂得多、成事儿了”这两种情况。

其实稍微动脑就应该明白，干巴巴的知识固然有助于“成事儿”，但不会是“成事儿”的充要条件。合理的思维方式、开阔的视野、丰富的阅历、算不上知识的零散经验、踏踏实实的实践、认真的态度、坚毅的性格、勇于冒险的精神甚至运气……都会有助于“成事儿”。

所以，“真懂得多但是没成事儿”，缺的可能是别的因素，比如有部分网友说的“知行不合一”，光说不练，或者实践了没坚持下去，或者没碰上好运气，或者努力方向稍微有了些偏差……“假懂得多也成事儿了”，那别的因素对“成事儿”的帮助可能更大一些，可能贵人拉一把，可能你比别人多坚持一个月，可能你运气好，可能你思路对……总之“成事儿”与否，是受个人内因和环境外因共同影响的，“知识”只是其中一个因素，至于这个因素能占多大比例，应该因情况而异吧？

“假懂得多”也是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可能提问者没意识到，多数人，深入了解的领域是有限的，哪怕“看起来”各个方面都懂很多，其实那些东西在内行眼里只不过是入门基础、甚至门都入不了的皮毛。说两句波粒二象性、杨氏双缝干涉、量子纠缠就算懂量子论了？侃一番狭义相对论、广义相对论的基本概念就算懂相对论了？解释一下凯恩斯、哈耶克的理念或者曼昆的教科书基础概念就算懂经济学了？谈一下互联网创业现状、融资、运营、产品观念等等就能搞互联网创业了？解释一下线程概念、进程调度算法、中断概念、内存管理知识就算是计算机系统专家了？解释一下SQL注入、XSS攻击、DDoS攻击的原理和防范基础就算是黑客大牛了？描述一下基因工程、基因测序、转基因概念就算是生物学达人？阐述一番荣格、弗洛伊德，解释一下认知失调、认知错觉以及各种常见的心理学效应就算精通心理学了？跟你聊聊康德、黑格尔、罗素、维特根斯坦就算哲学通了？乱谈一顿欧洲史、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宗教纷争、清史、明史、先秦史之类就是历史专家？……两种情况，别人确实只懂皮毛；或者，不是别人懂得多，而是我们懂得太少。（好吧写到这里想起了马特·达蒙主演的《心灵捕手》里面男主角虐了哈佛一个“知识装X党”而赢得姑娘芳心的桥段了）

关于知识多少算多、多少算少，个人观察我们大多数人是偏于保守的，即低估了自己掌握知识的能力，所以真的会有那种现象出现——别人懂得真不算太多，而是我们真的懂得太少了。不详述这个问题，摘录一段《数学之美》和《浪潮之巅》作者吴军的两段话，仅供参考：

很多人看我写书觉得是一件很怪的事情，似乎学理工的就得是书呆子，有一个很窄的专业，只能懂一个领域的东西，其它你必须是外行，如果不是外行反而奇怪了。其实，这种看法正是我们大学教育过早地分专业，而且忽视通才教育带来的惯性思维的结果。今天，美国很多最好的大学，比如哈佛、斯坦福、耶鲁、芝加哥大学和普林斯顿，进了校门之后是不分专业的，在读书期间，学生可以自由换专业，在约翰霍普金斯，本科生理论上可以每天换一次专业。哥伦比亚大学虽然将学生分成文理和理工两类，但是所有人都要学习非常多共同的核心课程（Core Course），这是哥大教学上最大的特色。理工学生必须研习荷马、柏拉图、西塞罗、但丁和歌德等近二十位文学大师的作品。宾夕法尼亚大学以务实著称，虽然进大学时需要选择文理、理工和商科三所学院之一，但是30%的学生有跨学院两个以上的学位，一半以上的学生要修本学院两个以上的专业。
最后谈谈美国的学者都是些什么样的人。我的朋友，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计算生物中心主任萨尔兹伯格教授，原来是该大学计算机系教授，后来经过10多年转行，成为生物学特别是在基因序列（Sequencing）方面的专家，他同时是商业财经方面的专业作家。为我的书写序的张首晟教授，获得了除诺奖外所有的物理学大奖，但他同时是硅谷的投资人并且对历史有研究。我原来在Google的同事科恩是Naunce的共同创始人，语音识别专家，他本科是学习音乐的，今天还是个专业演奏家，在圣荷西室内乐队。和陈省身一起提出陈－塞蒙斯定理的Jim Simons是世界上最成功的投资人（比巴菲特还牛）。至于马斯克，他是普林斯顿大学物理系毕业的，般的几个公司（Paypal，特斯拉，航天的Space X，太阳能的solor city）和所学都无关。我在《数学之美》里介绍了海蒂拉玛尔，她是一个一流的演员，同时发明了CDMA。我在《文明之光》中还要介绍莫尔斯电码的发明人莫尔斯，他的职业是画家，即使在发明了莫尔斯电码后还在作画，他的很多画在当时就很有名，今天被很多大博物馆收藏。
我猜有人看过这段话会嘀咕说人家都是牛人，要相信人与人之间智商是有差距的。关于智商我当然知道人有差别，而且在某些情况下要承认确实是智商不够。我只是想指出，很多人其实低估了自己的智商极限，甚至压根都没触摸过自己智商的“极限”。

我真正感兴趣的地方之一是大家对“炫耀知识”的看法。在我国，谦虚内敛算是美德，保守是常态，狂傲偏激甚至炫耀是要被大众嗤之以鼻的。但现实中的炫耀实在太多了，有钱的炫富、有权的炫权、有势力的炫势力……于是乎，对立面有了仇富的、仇权的和仇势的群体。后来发现越来越多的人“好像”也会“炫知识”，于是大家就施以鄙视的态度，尤其是当对方貌似有知识却“一事无成”的情况下——这可能是知乎那个问题最高票答案的大概意思，也是我开头说那段话的初衷。

我感兴趣的是“炫耀”的“度”。关于炫耀不多说，我跟大多数人的态度一样，不喜欢这个东西。然而我看到的一些现象是有些并非炫耀的行为被当做炫耀并加以鼻嗤，就像是有人对别人的钱很敏感一样，对别人的知识也很敏感。只要别人表露出TA不懂的知识，就会“本能地”产生排斥心理，觉得别人在炫耀，尤其别人稍有不慎出了错或者别人“一事无成”，那便是揪别人小辫的绝佳机会：“露破绽了吧？不是很牛逼么？一瓶子不响半瓶子咣当，呵呵”“整天懂那么多，饭都吃不饱整天BB那些心理学、物理学、社会学、生物学的有个毛用？”或者，不是敏感，而是误认为别人在炫耀。比如一理工生发一条微博，关于某心理学效应的理解，只是记录自己想法，无褒无贬，没有炫耀的态度更没装逼的姿态，只抱着最好能有人讨论或者指点一下的愿望，仅此而已。即使如此，也可能被人误以为不务正业或者“炫耀知识”，或者“装X”，并招来负面的态度比如“呵呵~说得好听，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做出来看看啊”。另外一方面，无论炫耀什么，炫耀的心理都是相通的，而且一定程度的“炫耀”对外界来说应该是无可厚非的。就拿知识来说，学到知识的成就感、自豪感和虚荣心，并不是每个人在任何时候都能分得特别清楚，甚至也没必要一直分得那么清楚，这点来说，能做到绝对不“炫耀”的人非常少。

个人对此的看法是，知识固然不是用来炫耀的，而应该是受到尊重的。我不喜欢炫耀，更不会为了炫耀而汲取知识，即使多有表达，也不会是抱着炫耀的态度；更不会随意揣测别人表露知识背后的态度，即使对方明显在炫耀，也尽量不予理会，倒不妨关注一下人家的内容，择善而从。另外，知识本身是有趣的，可能暂时不会起什么作用，但总归是有用的。如果一个人掌握相应的知识却没能“成事儿”，那并不是知识的“错”。这是从个体上来看的，总体上，放到文明历程中来看，越来越多的人“炫耀”知识并不一定是坏事，起码比炫耀金钱、炫耀暴力强一些吧？这个角度理解起来可能有些困难，总体上来说某一方面技能、知识的表露，会促进一定范围的竞争，如果是良性竞争，那会有益于总体的进步，比如打篮球很多人爱炫球技，多少人的球技是在虐与被虐的交织中进步的。

我真正感兴趣的另一个地方就是“懂那么多有什么用？”，即知识和“成事儿”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上面说过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但知识无疑对“成事儿”在总体上会起到正面的促进作用，这个“促进作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上面说知识“总归是有用的”？

这里需要解释一下“总归是有用的”这句话，是我把“有用”作为知识本身的一个属性来讨论，而不是把人掌握知识后有没有“成事儿”的这个结果作为标准来讨论知识是否有用。当然，“有用”也是有条件的，因为不同类型的知识有其特定的适用场景，就如铁锨是用来刨土的，洛阳铲是用来盗墓的，起重机是用来吊重物的……如果一个人拿铁锨去破混凝土，结果肯定不行，但不能说铁锨“没用”。我当然能理解有人说这种情况下“铁锨”就是“没用”，但为了方便以下的讨论，这种思维方式我不采纳。

上面对“成事儿”也简单分两种情况，知识对于“成为某领域专家”的作用是不言而喻的，掌握一定广度和深度的知识，有助于在某一领域的深入研究，这是常识；而另一种“成事儿”——取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貌似有些情况并不需要太多的知识。其实众人对知识的“深度”争议貌似不大，争议比较大的知识的“广度”和“深度”与“广度”之间的关系。某人掌握某领域知识越深，就越有可能成为领域专家（此处“掌握知识”默认包含了理论与实践），应该没什么争议。

具体点说，好多人都听说过“书宜杂读，业宜精钻”这句话，按照上面的分析，“精钻”这个事情争议很小，有争议的是“杂读”和“杂读”与“精钻”之间的关系。

为什么要“杂读”？想起这两年IT行业里掀起的“跨界潮”，安全圈的有妇科医学出身的TK教主、加拿大过来的Roy厉、曾经割包皮的黑哥，还有技术人搞人文和科技混合写作的吴军、池建强等等；当然，还有曾经那些牛X闪闪在人类历史上都留下痕迹的大牛，比如被称为“人类最后一位通才”的达·芬奇、皇后乐队吉他手兼天体物理学家Brian May、著名好莱坞美女演员兼CDMA技术奠基人Hedy Lamarr……还有常被人津津乐道的爱因斯坦的小提琴、克劳德·香农追女孩时写的十四行诗等等。“跨界”之所以好玩，至少有三方面原因：知识本身的趣味性固不可缺；另一方面不同领域知识之间的共性也是同样重要，常听人说精通了一门其他都会触类旁通，就是这个道理；最后是不同知识之间的差异性，主要是会带来不同的思考方式，不同思考方式之间的碰撞是很有意思的事情。总之，知识本身的属性和不同领域知识之间的联系，会使大量的知识以一定的紧密度结合起来，更方便人记忆、运用，并可能让知识量以滚雪球的形式增加，深度和广度都有拓展，进而进入一个良性循环——类似于“以广度促进深度”的方式。所以“杂读”的益处是显而易见的，但或许“精钻”争议较小的原因就是更容易“成事儿”，而“杂读”争议较大的原因是“成事儿”过程较慢，对“成事儿”的作用不够直接。

“广度”优先还是“深度”优先？

这个问题恐怕是争议最大的。“深度”容易“成事儿”，所以应该“深度优先”，但是合理的“广度”是有益的，不能完全不顾“广度”，这个角度来说，不应该有这么大争议。但现实中对这两个因素处理失调的情况确实存在，根源可能在在于合理的“广度” 这个 “合理” 的范畴界定出了问题，这是一个关于“度”的问题。如果“广度”和“深度”有个最佳比例的话，掌控不好比例就会失调，具体比例应该因人而异，但总的原则应该是“广度”不能拖累“深度”。

这里主要探讨了知识与“成事儿”之间的关系、“知识炫耀”的现象，至于如何将知识转化为“生产力”、运用知识“成事儿”，应该是另外的话题。

此文谨以自勉，知识多多益善，但不要让知识成为“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