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是看病的基础。在这个诚信不足的就医环境里，我们最好的就医方式还是谨慎地选择相信医生。”——冯唐《如何看病》
熟悉冯唐的人都知道，他身上的标签很多，其中有两个标签就是妇科肿瘤研究者和医疗创业者和医疗变革活动家。
相比他的成事心法和诗文书法，我更推崇他对于医疗的看法和见解。在《有本事》这本书中，《如何看病》和《常识救命》这两篇文章，我看了不下五遍。
没想到，这么快就学以致用了。我第一次在这种时候，谨慎地选择相信了医生。
最后医生很激动地跟我们解说，我耐心地听完，真的很感动，都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但想起冯唐的建议。
“不要强索医生电话，请遵从医嘱，适度闭嘴，将问诊主动权交给医生，不要觉得医生都是骗子，最重要的一条是第一条，要尊重大自然的治愈能力。”
当我被医生喊进介入室谈话，跟着玻璃跟手术床上的父亲，温和坦诚的做工作时，我已经过了自己这一关，然后劝他相信医生，还是接受搭支架。
在这之前，问了百度，什么叫瓣膜造影？什么叫心脏支架？没有走入搜索引擎的深渊，当然更多的还是询问了很多人。
“孕妇效应”再次出现，发现身边居然有这么多人，自己或者父母已经搭了支架，而且也并不像刚开始听说的那样，要经常清洗很麻烦之类，大多数反应似乎没有感觉，定期吃药保养就好。
但毕竟是介入异物，医生已经反复说了，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要搭的。
父亲不同意搭支架，一则认为医院要赚钱，可能轻度也说严重，只想多卖一个支架。二则听叔叔说支架很麻烦，不舒服。
而我担心的是，本为了哄着他主动治疗，已经让步了很多，从省会的三甲医院退转到了县城的二甲医院，可又担心三甲举重若轻，二甲举轻若重。
医生我们没去选，但医院还是可以选。毕竟不是没有经济实力，但是父亲不合作。
父亲早已过了商业保险年纪，目前买的只有新农合，在县城医院可以直接报销，可如果在省会医院，需要请示县城农合后，再回来报销，额度也没有这么大。
尽管我们一再强调，治病的钱不是问题。可他非顺从不合作，只好由着他回到县城，只要他肯接受治疗。
县城人民医院的医生，在门诊听了他对病情的描述后，没有省会医院的医生淡定佛系。当场百分之百肯定就是冠心病，一定有堵塞，必须马上住院接受治疗。
果然，经医生现场教学后，从造影图像上看来，那颗蹦动的心脏，确实已经有三处出现了堵塞，其中有一条主动脉，明显出现了截流现象（医生语速太快，没听清楚，不知道是否表述准确），血液无法正常输送给末端心肌。
本来父亲是不要我回去的，可我还是坚决请假了，跟弟弟在一起，多少有个商量。其实我上班也难安心，不如直接陪着他。这么多年，两父子没少拌，但女儿的话他还是听得进。
“家属，你们进来吧！影像出来了，是有问题的，而且比较严重，但病人不同意做支架，他不配合的话，我们也没办法。”父亲进入介入室十几分钟后，医生匆忙打开门，叫我们换鞋进去。
“我给你们看，这些影像清晰的血管，说明是完全通畅的，但是有三处，中间出现了空白，尤其是这条比较粗一点的，在这个转角处，直接断流了。这就是钙化了，堵塞了，血流不好过不去了，这就是他出现心痛气喘症状的主因。”主治医生刚好就是门诊那天一听症状就不到定的医生，是他强烈要求父亲住院，而且一定要尽快安排治疗的医生。
他对父亲的印象很深，因为父亲口袋里那包烟。病人一边说气喘，一边不戒烟，这也许是心内科医生，最不愿意见到的画面。
在省会医院的时候，父亲还铁板钉钉地跟医生辩解，吸烟只会影响肺部，怎么可能影响心脏，让我这个六十年的老烟民戒烟，那是不可能的事儿。
那个省会医院的医生，明显不愿刺激他，脾气很好地说，我们不强求，只是建议。潜台词是，命是你自己的，不听劝我也没辙。
倒是遇到了县城医院这个不淡定佛系的医生，他还是真的重视了，心里开始慌了。烟摆在那儿，他自己却说，没有想抽的欲望了。
保命要紧！
先生说，一定会在人生某个阶段，让你不得不戒烟，所以还是早点戒了好。工科男确实说出了很有哲理的一句话。
“医生，我们可以进去做工作吗？”我和弟弟同时提出请求。
“可以，但不要靠近设备，有辐射的。”医生助理想了一下，还是给我们开了门。
然后我们俩就站在门口，隔着几米远跟他喊话。
“爸爸，听我说，我们确实看到了，您心脏已经有三处钙化，表示出现堵塞了，有一处最为严重，数据显示已经是百分之九十多了，血流过不去，很危险，还是万不得已要搭支架了。”
“说了不搭，就不搭。”父亲还是有些坚持。
“您可以用余光看下画面，医生没有骗您，而且现在也在征求您本人的意见，并不是强求您的，可我们问了很多人，支架没有那么恐怖，是帮助您的。”相比之前在手术室外的紧张，彼时彼刻的我，反而很淡定。
也许是淡定温和，好言相劝起了作用，父亲缓和下来了。“好，听你们的吧！”
听得这一句，我们赶紧退出，并且告诉医生，只管按需求搭，一次到位更好。但医生说，一般一次只搭一个，然后紧锣密鼓开始准备，这时候压力也骤然增大了。
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捱过去了……刚开始我还在看《蒋勋说红楼梦》来缓释心里的紧张，可时间越久，心里还是害怕了。
身旁的弟弟，也是坐立不安，只想离开医院。我知道他一刻也不想待在这儿。
两人有得没得聊了一些，心里都很沉重。父亲性子急躁忧郁、少言寡语，而今我们俩也自嘲被遗传了。看似阳光明媚，内心却是悲凉大过欢喜，清醒大过乐观。
十八年前，我们俩一个12岁，一个16岁，也是这样相依在医院焦灼等待。只是那时候，医术远没有现在发达。母亲第二次突发脑溢血时，医院120中心直接回绝了。
四十分钟了，我开始焦灼了，起身走到介入室门口，隔着小小的玻璃窗，往里面张望，希望能看到一点医生的形色，能判断出到底怎样了？
还好，没多久。一位医生脱掉防辐射服，就朝我们走了过来，很快打开门，让我们进去，再次接受医生谈话。
进到里面的时候，医生也正在快速脱去防辐射服，没等我开始问，他就打开电脑告诉我们，仍然还是初见时的激动和急促。
“我还是没有搭支架。”医生开门见山地说。
我心里一沉。父亲不会临时反悔了，不让做了吧？
“医生，搭支架没事的，父亲是担心用我们的钱。”我有些急了。
“来，听我仔细解释，不是你父亲不让搭的。你父亲这个情况，确实很有难度，尤其是最严重的这一处，刚好在转角处，相当于分岔路口，要搭支架，也必须用导管疏通后，才可以搭的。”
“但真的遇到难题了，想来想去就想了一个办法，用分叉的导管，同时进入分岔的两根血管，你们看，就是这两个球所在的，就是钙化的位置，刚开始怎么过不去，好不容易过去了又宽窄不一，说明血管壁厚度和收缩都不一致，费了很大的劲才走过去。”
“走过去以后，发现这个堵塞只有百分之六十了，我们是百分之七十五以上才会搭，所以你们看血流情况，目前已经基本恢复供血了，所以就没搭了，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戒烟戒重活，吃药保养，定期复查，自我缓解有可能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也是有点振奋。虽然晚上跟同事聊过以后，又开始担忧，但相信医生，同时也要相信父亲。
“医生不过是在无限玄妙的生命中延缓向死而生的时间，可能是一天，可能是很多年，也可能只是短短一秒。”
其实，更要接受无常。“生命最后是一个无常，所有生命的因果只是暂时的依靠，现世的爱、温暖与眷恋，到最后都会像烟一样散掉。”
这次真的感觉到了，父亲与我们之间的这种联结。依靠、爱、眷恋和温暖……同时上演，也对身边的人，更多了一份现世的包容。
从医院里出来，回长的高速路上，一开始是阴晴不定，然后路过漂泊雨阵，而后又是晴空万里，到下高速时，又是乌云笼罩，红色预警过后，风雷雨电来袭，完全浇息了这个城市的火热，但是凉风习习，也让人舒适感顿生。
今天的心情，也像极了天气。
早上出发时，一路忐忑不安，心中似阴云笼罩。到了医院后，听医生术前提醒，如雷电般，还是签字点头。但介入室外，七上八下，谨慎地选择相信医生，故作镇定，软语相劝，又到焦躁不安，最终放下心来，感恩不已。
父亲如愿没有介入异物，但其实更多的还是靠自己了。所以如何看病第一条很重要，我们要尊重大自然的治愈能力，要相信自身的康复潜能。
“尽管科技高速进步，如今最好的医生能做的也只是：偶尔治愈，常常缓解，总能安慰。自然伟大，人类百分之八十的不舒服会自愈，我们要学会适度耐心等待。”
当然，心梗第一个就排除在外，在那百分之二十中，但经过主动介入治疗之后，希望父亲能好好听话，信任医生的选择，多喝水，多休息，能真正抛弃“烟”这个六十年的“损友”，放下心中那些似乎放不下的所谓大事儿，真正的去缓解自己的症状，与之长期平和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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