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

1.

老徐身边来来往往围绕着很多人，但仍然经常性地感到寂寞。比如这天是他生日，但没有一个人记得。他感到心里非常难受，但又无人可倾诉，最后竟没头没脑地找上了我。

尴尬的我不得不拼命掩饰：

“我记得你的生日啊，只不过想在最后给你个惊喜，所以一直不说。”

“生日什么的不重要啦。”他看着我忽然笑了笑，“我只是偶尔也会想聊聊天。”

“我不是早说了嘛，找个女朋友，别整天当中央空调。”我没好气地说，“你以为你自己是个暖男，其实大家都把你当工具用完就扔，说这么多遍你就是不懂。”

“是你不懂呀。”老徐说，“有的人生来就是火炬，而有的人只是根木柴。如果你是根木柴的话，就只能在别人那里借点火咯。”

“好了，我的大哲学家。”我打断他，“我要是根火炬，我就把我的光与暖都给你。”

老徐听到这话忽然噗嗤笑出声：“哈哈哈，要是听到这话，你男朋友恐怕会提着刀来找我。”

我一楞，让后笑得比他还没心没肺：“我男朋友知道你的，他还让我谢谢你，让我们走到一起。”

“这样啊，那还挺不错的。”老徐咧嘴笑了笑。

2.

说实话，作为老徐最好的朋友，我一直都不同情他。当个中央空调是他自己的选择，即使被别人当工具使，他也没说放弃。

到后来，他温暖过的人一个个离他而去。他落寞、伤感，但回过头来，仍然以这种方式与他人交往。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说我和别人一样，对他说一句“别再和我联系了”。他大概会以“这样啊，好吧”来做回应，然后就真的不再和我说一句话。

但我很清楚，像他那样的人，只是善于用表面的平静掩饰内心的波澜。他从不挽留，不是不在乎，而是宁愿一个人忍受罢了。我对他这一点很生气，但也与此同时感到一些心疼。

就这样，我和他认识的前三年，虽然不是每天都会聊天，但断断续续大概也聊了不少。那时我与男友也交往了两年，跟他聊天时，竟偶尔会产生“他还没有老徐了解我”这样奇怪的想法。

而他，三年来始终单身。说实话，他的条件算不上差，甚至他比一般男生情商高多了，懂得理解身边的人，且绝不纠缠。交不到女朋友，我想是因为他对谁都好。

“你是不是个大渣男？”我忍不住问他，“你到处当暖男，是不是想多找几个备胎？”

“急着用的轮胎都没有呢，还有心情找备胎？”他听到我的话笑得无法自拔，“而且我也不愿意对谁都好啊。”

“那你干嘛不专心对一个人好？”

“我这不是没机会嘛。”他咧嘴笑，也不知道他在笑个啥。

3.

后来大学毕业，我选择和男朋友一起读研；而他因为与家庭决裂，放弃了保研的机会，毅然一个人去了上海。我们的联系也正是从那时起开始渐渐变得少了起来。

我很能理解，他一直以来到处寻求别人的温暖，是因为他从小到大都生活在一个过于冷漠的环境，那颗脆弱跳动着的心，需要外界给予温暖。

后来他终于像他早就跟我说的那样，断绝了与家庭的联系，奔赴上海的时候，身上只有不到两千块钱，很难想象他如果度过最初艰难的日子。

然而，我除了偶尔想起他时会觉得有些惆怅以外。其他时候，我都没心没肺地过着滋润的生活。男朋友也从一个直男渐渐变得贴心，有了男朋友该有的样子和担当，我感觉所有阳光都照进了我的生活，一片亮堂堂的感觉。

学业空闲之余，我和男朋友便挥霍着奖学金四处旅行，感情也越来越深了。当我们旅行到上海时，我猛然意识到老徐就在离我很近的地方。然而我很快打消了和他见面的念头，毕竟和男朋友一起旅行，还去见别的男人，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

而且，我已经说不清有多久没和老徐联系过了。

就这样一年过去，我感到自己过得充实、温暖，动态里也满是我和男友四处旅游的照片。我甚至已经和男朋友谈及结婚，我认定是他点亮了我的生活。但我总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一点很重要的东西。

我这样沉溺于温暖的生活，男友却已然进入倦怠期。刚开始只是推脱和我约会，后来就干脆不再理我了。我怀着惶恐的心情，终于成为恋爱中主动的一方，然而他已经完全变了个人，我甚至开始很难联系上他。

后来，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一句和我商量，分手在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事实。我的生活骤然坠入一片黑暗。

4.

我的一切都毁掉了，包括我刚建立起来的对活着这件事的信心。我不愿再走出宿舍，甚至不想吃饭，像几年前一样，将自己束缚在自己的世界。

我突然又想到了老徐。

当我开始细数身边的人时，我发现自己将所有时间都花在男朋友身上，与其他人联系甚少。唯一偶尔能说上话的，也只有老徐了。可是啊，自从那次去上海没和他联系，我便好像完全忘记了还有这个人。而他大概也有了自己的生活，没再主动联系我。

我没来由地想：老徐他是个老好人啊，是从来不会拒绝别人的中央空调。我如果给他打个电话，他大概会耐心地一言不发听着我诉完所有的苦，然后轻轻地安慰我。我是知道的，他情商很高，是很会安慰人的。他懂得避开让人难过的地方，然后抖机灵，开一些无厘头的玩笑。我知道他一定有办法让我在哭着的时候都笑出声来，如果我找他的话，或许......

可是我没有资格，那时他决然一个人去了那个陌生的城市，我不曾帮助过他，也不曾问过他如何度过难关。他住在什么地方？他做着什么工作？他生活得习惯吗？我一概不知。一年过去了，有人陪他过生日吗？

在开心的时候我甚至忘掉了他的存在，等到跌入谷底，却要去依赖他的温暖吗？5.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个无所事事的夜晚。我不知道生活的意义，只是徒然地应付着生活。然后到了晚上，蒙头在被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只是静静地淌眼泪。

然后我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接着我踢开被子坐了起来，是老徐，他给我发来一条消息：

“火锅你要什么口味的？”

我跑到火锅店的时候一定很狼狈，因为我来不及梳头发，更连口红都没涂，黑眼圈大概也很重吧，皮肤应该也很暗黄，我穿的都是些什么衣服啊！当他看到我时，脱口而出：

“哇，亏我大老远跑过来看你，你是一点也不讲究啊。”

不知为何，我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好像扫开了阴云，一切又开始变得明亮了。上次有这样感觉，还是三年以前，我最初认识老徐的时候。

是啊，我度过了一段太舒心的时间，在那段时间里，我竭力不去想过去的事。那种躲在阴暗角落的心情，那种孤单一人手足无措的心情，那种厌弃家庭、厌弃人生的感觉，我曾被这些负面情绪填满，渴望着解脱，却又不敢。日复一日地往自己身上撒上泥土，期待有一天能把自己埋葬。

那时拯救我的是谁呢？呐，最无助的时候向我伸出援手的是老徐。在那个论坛里，我一句厌世的评论却得到他无数的勉励。后来我反复点开那条评论，下面密密麻麻地都是他在劝说我，安慰我。他向我伸出一只手，那手里盈握着温暖。

我竟然就这样轻易地得到了拯救。我和老徐还一面未见，却宛如多年的老友，似乎什么话都能谈。他一点点向我的生活注入温柔的色彩，然后我感觉生活开始有了一点点意义。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站在篮球场外边，我指着场上一个高个子说：

“那是我一直暗恋的人。”

“你喜欢他什么？”

“活力，阳光，他身上有我没有的东西，我很向往他那样的人。”

“那你现在就去告诉他这件事。”

老徐咧嘴一笑，从后面推了我一把。后来，那个人成为了我的男朋友，再后来，我与他分了手。回过头来，留在我身边的，还是老徐，他又一次拯救了我。

“你大概是运气不好。”饭桌上，老徐忽然对我说，“但至少，在感情持续的时候，你是感到很开心的吧？”

我看向老徐，想要向他道歉，关于我那么长时间对他的冷落，也关于我从来不曾试着去了解他，在他身上一定藏着一些很美妙却又很伤感的事物，我想要细细去认识这一切。

可是，我没能说出来。他继续说：

“所以你还应该接着去找，肯定会有更合适的人在等你。”

“不，我不想找了”我的心跳猛然加快了，我抬起头紧紧盯着他，大概声音也有些颤抖吧，“到头来等我的人只有你而已。”

“哈哈哈，这算什么，难不成你被我感动到了？”

“是啊，”我深吸一口气，“我甚至觉得自己快要喜欢上你了。”

他先是一愣，然后眼中像是有一颗星星点亮，但又很快地暗淡下去，

“不，你不会喜欢我。毕竟我只是一个中央空调。”

“是啊，”我说，“那请你继续对我好吧，即使是以一个中央空调的身份。”

他咧嘴笑了笑：

“那有空的话，你愿意再来上海玩一次吗？”